寒门宰相 - 三百四十七章 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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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汴京城夜间,好似笼罩薄薄的霏雾,遥看灯火烛光远远近近摇动,犹如一位美人举烛动于薄纱之后。
    街巷坊道上灯球高挂,望去如飞星般。
    章越,章实,章丘,于氏游于街道上,看着都人争相往宣德门看灯。
    路上行人接踵摩肩。
    章实给于氏与章丘各给买了,一盏花灯提在手中,一并行去。
    章实兴致很高,对章越言道:“我这几日常听人说,晏相公的儿子官皆平平,然而女婿富相公是宰相,富相公的儿子官也平平,然而女婿冯学士日后也定是宰执。”
    章越听了不由想了想,在宋朝前相公的儿子,能不能出为宰相不好说,但是前相公的女婿旁支,倒是常出为宰相。
    不过章越可不会这般与兄长说:“哥哥,想哪里去了,吴家虽出过宰执,但已是多年前的事,官场上讲得是人走茶凉,至于吴漕帅也久在地方,调不回京中,自也难替我说得上话。”
    一路走着,章丘走到影棚旁看戏,于氏也跟过去。
    章越与章实驻足影棚旁,却听影棚里有一声言道‘东京城有一员外,姓张名俊’
    ……本处有个李吉员外,所生一女,小字翠莲,年方二八。姿容出众。
    章越听了心道,这不是快嘴李翠莲么?没料到这么早就有皮影戏话本了。
    话本说得是李翠莲嫁至张家,结果嘴快有什么说什么,将公婆,丈夫,兄嫂通通都得罪了干净。
    最后李翠莲被休回了家,又遭父母,自家兄嫂埋怨,怒而出家的事。
    众人听得李翠莲顶撞公婆,丈夫的话,都是齐笑。
    章实摇头道:“这女子骂媒人、触丈夫、毁公婆,若娶这样女子进门啊,如此可就难了。”
    于氏听得对章实道:“你说什么呢?”
    章实恍然领悟,连连道:“是啊,吴家女子是大家闺秀,自是识得大体,不会如此。”
    章越听了笑而不语。
    看了会皮影戏,一家人又朝大相国寺行去,寺庙两廊都挂着诗牌灯,读书人挥毫落纸,又在争看谁是元宵词第一。
    出了大相国寺,直往宣德楼去。
    上元夜这日官家会在门楼上看灯。
    路边几名提着花灯的孩童拍着手念起了:“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章越听到这里心底猛地触动了一下。
    “三叔,你看鳌山!”
    一家人走到了州桥上,远远望去汴京景物如故,宣德门附近摆着十几万盏花灯所作的鳌山,华灯宝炬下一轮圆月仿佛添了一圈光华。
    脚下汴河水流淌,河畔博雅楼挂满了灯盏,无数男女正相会于此,把臂同游。
    走到御街两廊,有演百戏的,吞铁剑,吐五色水的等等……看得人目不暇接。
    自也少不了有人猜灯谜。
    章越一旁摊前,正有两位青年男女在此猜灯谜,女子长得有两分似十七娘,很想要那盏花灯,男子使尽浑身解数也猜不出灯谜来,急得女子直埋怨。
    章越看得好笑,不由觉得心底有些惆怅。
    因婚前男女绝不可见面,章越已有很久没见到十七娘,今年元宵是见不到佳人了,不能一并同游赏灯了。
    但转念又想起这位美丽聪明的女子马上要嫁给自己,章越又多了几分憧憬。
    章越见男子一脸苦恼于是在他耳旁低声道了谜底,对方大喜当下赢得了花灯赠给了佳人。
    而这边章丘到了一旁摊前却猜对了三个灯谜,赢了一盏花灯。
    一家人看了鳌山,又到摊边吃了馉饳儿,方才兴尽游归。
    章越回到家中将心头的思绪放下,在房里拿出《大学》读了起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读至这里,章越略有所思。
    他记得一位互联网大佬曾说,没有人能平衡好家庭和工作的关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故而鼓励员工们二者取一,九九六的鸡汤拼命地熬。
    放弃家庭,至少还有事业,没有事业,家庭也无从谈及。
    但大学教我们齐家而后治国。
    其实两句话各有道理,业立而家成是也。
    但放弃家庭,全力放在事业也不太可取,这是用战术上勤奋,来弥补战略上不足,有些不讲方法论。
    如何才能家庭与事业兼顾呢?
    章越不由想到了王安石的女婿蔡卞。
    史书上说,蔡卞每有国事,先谋于床笫,然后宣读于庙堂。执政们吐槽道:“吾辈每日奉行者,皆他们夫妻二人咳唾之余也。”
    蔡卞当了宰相,怜人当着蔡卞的面讥讽道,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蔡卞闻言一笑置之。裙带关系之词由此而来。
    而蔡卞如何评价岳父呢?奋乎百世之下,追尧舜三代。
    章越想到这里,不由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蔡卞由衷道一句‘学到了!’
    王安石家中。
    王安石正抱着次女在膝头读礼记。
    王安石此人平日虽不近人情,不过却事母至孝,对于儿女也是极为疼爱。长女嫁给吴安持后,现在留次女在家,他自更为疼爱。
    王安石身为通儒,对于礼记尤有独到的见解。
    他认为郑玄,孔颖达注经时,墨守古人成规,以至于注不破经,疏不破注。而王安石对于礼记常有自己的阐发,故而在教导次女礼记时,以己见来推测圣人的微言大义。
    次女听王安石讲解后,可谓闻一知三知五,王安石更是非常高兴。
    教导之后,王安石的夫人看不下去了道:“女儿家又不能考科举进士,你教她背诵即是,又何必将她却当男儿来教。”
    王安石道:“我也不指她如何,但盼她懂得这些,日后可用在相夫教子上。”
    “汴京官宦人家的女子不过读些女则女诫罢了,读那么深的书,懂那么多,日后与丈夫公婆辩起,怕反而在夫家不谐。”
    王安石听了脸沉了下来,他想起了长女嫁入吴家的婆媳不和:“我日后就不择这般强势的人家结亲。”
    “那要如何人家?”
    王安石想了想道:“冲卿的小女不就嫁给了章度之么?章度之虽难堪造就,但冲卿挑他作女婿还是有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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