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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蹲坐在地上,将自己身子半掩藏再杂草里的少年,正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
    沧南衣亦好似后知后觉般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眼下竟是……在对他行了两次威胁之言?
    沧南衣目光凉凉地低声笑了一下。
    她何时变得这般定不住性子了。
    天云起风穹四野,草木婆娑,夜露沾衣,裙摆与野草间轻轻拂过,颗颗晶莹碎珠剔透落下。
    沧南衣眼底情绪恢复幽远寂清,她似喟叹般地缓缓吐了一口气,幽凉的嗓音散在风里:“你还想在这里蹲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她微一仰手,自这山岗林野间召来一道轻风,吹得她袍角翩翩、裙角飞扬,脚尖轻然离开地面,颀长秀丽的身体轻若浮羽似地虚浮起来。
    “本座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随本座回宫,可休要怪本座召出云车来将你带回去了。”
    不同于百里安清醒时的克制有礼貌,此刻的他记起仇来,可是不讲道理的。
    对于方才种种发生的事情,他本就怀恨在心。
    听到沧南衣竟是拿小白和蜀辞来威胁他就范,更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面目可憎’,‘罪无可恕’。
    他缩在地上没起身,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语气之中,眼底鄙夷意味十分强烈:“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竟然一出门就迷路了,真是丢死人了。”
    沧南衣御风的手微微一顿,周身风息渐去,凌霜般的修然身姿缓缓重新落回地面之间。
    她眯起雍容好看的凤眸,眸光明灭,面上晦明莫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
    然后竟是不符她身份和性情地……拿脚尖在百里安的屁股上轻踹了一下,音色泠泠如泉,却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
    “胡说八道,吾何时迷路?”
    她凤眸朝着百里安低低一睨,不经意的一眼,却是蕴含着可怕的压力与威严:“小小年纪,眼睛倒是不好使了,好说好说,吾让医官雪鹤给你好好治治眼睛。
    哦……倒是忘记了,世间医法,不愈尸魔,你这双眼睛想来是没救了,叫青玄帮你去了可好?”
    神主大人不愧为神主,要挖人眼睛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委婉十足。
    奈何醉酒的人不怕威胁,也不同人多讲道理。
    百里安慢腾腾地从草地里挪起身子来,抬起眼眸,目光一错不错丝毫不惧地看着沧南衣。
    跌踉着上前两步,唇齿之间含着淡淡的酒气,乌润的眸子泛着一层水汽,像是被洗过一般。
    他眨了眨眼,反倒显得清澈得有些不正常。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里夹着模糊的笑意,用眼神指了指方才沧南衣止步回头的那条三岔路口。
    “那你莫要御风,在前头且些领路,我倒是要瞧瞧明日太阳升起来之前,你能不能带我找到回去的那条路?”
    沧南衣不动声色皱眉。
    这小鬼头喝醉了酒,怎比起平日还更加难缠起来了。
    当真是烦人。
    沧南衣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眸,从内而外散出来的温度一时之间竟是寒冷无比,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她启唇淡淡道:“你觉得你是什么人,可以让本座来为你引路?”
    百里安只觉这昆仑山中的酒,后劲绵长,此刻脚后跟如踩棉花似得站不稳,身子也逐渐开始烧热得厉害。
    他索性借着灌木中的一棵古木斜斜倚靠支撑着身体,斜着眼睛看着月色中那道朦胧的白色身影。
    他哼哼了两声,道:“方才分明是你自己要引路的,这会儿迷路了,又乱发脾气,怎么这世间的仙人都是年纪越大,性子越孩子气吗?”
    听闻此言,沧南衣低低地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凤眸划过一丝暗沉的危险之色:
    “吾倒是不知,平日里你那样一副恭良俭让的乖模样,背地里竟是这般对吾的年纪颇有微词?”
    百里安挑眉说道:“你这不是对自己的年纪很有自知之明吗?”
    沧南衣眉角动了动,凉凉说道:“可吾看你却丝毫没有身为晚辈的自知之明。”
    世间小辈后生里,还没哪个像他这般会顶撞忤逆神明。
    她自是知晓自己年岁几何,可在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她老。
    百里安低头踢了踢脚下的一块顽石,鼻音里哼了一口气,道:“你宁可情愿承认自己老,也不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
    百里安努了努嘴,用那双泛着水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沧南衣,皱眉认真说道:“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这稀奇抱怨的语气,好似失望至极。
    当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沧南衣面上笑容愈发的温柔似水,可那双墨色清瞳里,却仿佛含了雪刃,她上前逼近两步:“这个样子?吾是怎般样子?你不说清楚一些,吾又怎会知晓?”
    纵然是醉酒状态,百里安天性本能地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神情警醒,软绵绵的身体努力绷直,试图往后躲藏。
    可在沧南衣面前,他又能够藏得到哪里去。
    轻风拂面,带起一股浅淡的白梅冷香,百里安只觉眼前一白,一只优美如鹤颈似的纤纤素手破暗而来,他尚未看清那素手的去势,左耳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竟是被那只素手捏住了耳朵,如教训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将他脑袋侧提了起来。
    百里安眼睛发直,眉头大皱,踮起脚尖试图躲开那只手。
    可今日,沧南衣倒也是真给他惹出了几分气性来,也属实是他的能耐本事。
    近在咫尺的,是女人柳眉倒竖便是连生气都雍容贵气十足的玉容。
    “不过一杯酒下肚,竟是成了如此德行,小君君虽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但她好歹也不敢在吾的面前放肆,吾教育孩子算起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小君君争气,倒也从未叫吾用以棍棒伺候。”
    沧南衣慢慢眯起狭长清贵的凤眸,笑意凉薄:“小家伙,不知你喜欢什么样颜色的棍棒荆条,是不是抽你一顿,也就老实了。”
    谁知手底下这煞星完全不带怕的,他小时候便是再如何懂事,棍棒、荆条、家法什么的,早已在百里羽的手底下尝过一个遍。
    他小时候便不是个怕惹事的性子,大了虽知晓克制,可一杯酒下肚,一身反骨叛逆性子却是挡也挡不住。
    沧南衣捏他耳朵教训,他便用两只手胡乱扑腾,将两只黑乎乎的手全蹭在了沧南衣雪白不染尘埃的衣袖上。
    沧南衣生生平头一次对付这样难缠的熊孩子,她略做思忖,片刻后,便松开了百里安的耳朵。
    百里安倒也知晓自己两只手腌臜,耳朵被捏得通红了,疼得眼睛泛红也没伸手去揉,只是脖子一就,正准备朝着沧南衣吐舌头挑衅。
    谁知沧南衣那只玉白优美的素手并非就此收回,而是在百里安眼前变戏法似地玉手一个翻转摊开。
    薄而雪白的掌心里,安安静静卧着一只银色漂亮的小蝎子。
    百里安头颅顿时一炸,藏在死寂心脏里的那颗尸珠在他震荡的心绪下开始狂跳起来。
    “腾!腾!腾!”
    他连连倒退三步,奈何脚下发软,三脚都踩空了去,身姿狼狈地跌摔在地上。
    看着脸色被吓得苍白几乎魂飞魄散的少年,沧南衣慢慢蹲下身子,抬起白瓷般细腻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掌心里的银蝎儿。
    那只蜷成一团的银蝎子宛若冬眠苏醒一般,身后蜷起来的尾巴如倒钩般缓缓舒张伸展开来。
    浓浓的恐惧袭上心头,百里安嘴唇都在颤抖,话都似说不完整了,脑子完全一片空白,想要用力呼吸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极为费力般地张了张口,却只能艰难地吐出两字:
    “拿……拿开……”
    沧南衣面上一没了笑意,看起来就显得有些霜天冻地,她眼瞳似墨深邃幽凉,眼底像融有清秋的泉。
    她自是不可能如此好说话,听百里安的话轻易收起掌心之物。
    自他面前伸展摊开的玉掌薄而干净,她做挽指之间,那蝎儿好似知她心意一般甩着尾巴爬动行走起来,绕至她的指尖,在她那又直又长的指节间盘踞着。
    乍一眼看去,倒像是美人玉手间的精美银饰。
    沧南衣就着那只手,轻轻撩起百里安鬓间一缕被露气浸润微湿的黑发,慢条斯理的捻在指尖,细细摩挲。
    她面上虽不见任何情绪,可手指间却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暧昧的薄嘲之意。
    “沙沙沙……”
    银色漂亮的小蝎子在她修长的玉指间缓慢爬动。
    无比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锋利细刀,在百里安的心脏里刮来刮去。
    百里安表情和动作都定格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银蝎小小的狰狞,却好似取得了极大的作用。
    小如鱼钩般精致小巧的蝎尾在百里安刺痛的余光里摇出了可怕的形状,宛若张牙舞爪的吞噬着他的一切,肆意散发着恐怖。
    迟钝却强烈的情绪像是被铁锤砸穿胸口一般,顺着心脏带着可怕的腥浓之气冲上了天灵盖。
    沧南衣见时候差不多了,也该进行正事了。
    她任由那银蝎如细针钩般的尾巴轻轻划过百里安的脸颊,淡声问道:“你这小鬼心思眼最多,寻常情况之下,若是想要探探你的底,怕还真是无懈可击,若你说你上昆仑山,最终目的是那将臣‘心脏’,吾尚且还能理解。
    可如今你既以恢复了修为,为何还是能够这般沉得住性子,答应青玄解决小君君拜师一事?这种时候惹来这么多隐士大仙对你可不算有力……”
    沧南衣话语微顿,目光幽远地打量着百里安,似是想要透过眼下这具皮囊,窥清其灵魂的本质。
    “你这小家伙的本事,吾在地渊之中见识过,你真正的本事远在你此刻境界修为之上,要知晓,世间能够复活父帝者,自然也就有能力……弑神。”
    白皙的手指缠着湿润的发丝,在指尖百般无聊似的打着圈圈。
    沧南衣继续淡淡说道:“虽此话说来有些失面子,不过吾此事身体状态,于劫期在前,却是不容乐观。”
    她就这样将自己此刻糟糕的状态以及最大的弱点,直言不讳地说于给了百里安听。
    沧南衣并不在意这些,她淡然地松开百里安的那一缕发丝,指尖在百里安冰冷苍白的面颊上轻轻戳了一下。
    这小家伙,想来是做人的时候,也没好好吃饭。
    这般应是婴儿肥的年纪里,脸上竟是一点肉也没有。
    银蝎儿好似随着主人的心意一般,顺着她的手指爬到了百里安的脸颊上,锋利如钩的尾巴缠着百里安的头发,轻轻拉扯,好似有意炫耀自己的威风一般。
    这小子,可是尸魔王族耶……
    在娘娘面前都那般的从容淡定,竟是给自己一个照面,就给吓瘫痪了。
    她不威风?
    还有谁能比她更威风?
    百里安好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的灵魂,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
    对于欺负后辈小孩子这件事,沧南衣内心坦然得很,面上更是不见任何愧疚之色,继续平静说道:
    “在神罚试炼结束的那几日,便是你入山这么久以来杀死吾绝佳的时机,吾也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拒绝了,吾很好奇,所以你可以跟吾说一说,为何当时……你会拒绝吾呢?”
    她的语气平静舒缓地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了。
    可是此刻,她带给百里安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百里安突出明显的喉结急促地来回滚动着,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沧南衣平静得可以称得上是淡漠的眸光一怔,下意识地揽臂撑住他的上半边身体,才没让他倒下去。
    她垂眸看着百里安许久,但见他眼眸不知何时紧紧闭上了,分明此刻是尸魔状态,额头却已见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苍白的嘴唇不断呢喃着,好似被什么噩梦魇住了心神一般。
    模样看着竟是脆弱的。
    沧南衣入手接住他的身体,却发现了几分不对劲。
    她沉了沉眉目,伸出玉般微凉的手掌,贴在百里安的额头前轻轻碰了碰。
    果真,入手竟是一片滚烫不正常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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