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 第二七七章 最终的闹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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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像不像、对不对、能不能成功。
    甚至于,作为后世人,很清楚这一套是怎么回事。
    最基本来讲,拿三刚说完不要去中国抢市场,结果上台之后,就去发动了狗日的二鸦侵略,那你说他自己说的这一套,他自己信吗?
    刘玉也支持向扶桑移民,他并不反对移民,也不反对农业容纳人口、缓解贫困。
    但,他移民的理论,纯是逆练的老马学说。
    即,北美垦殖殖民地,根本不存在“资本”这种社会关系的社会基础。在那里,劳动者不是天然地从属于资本的。
    而刘玉的做法是,既然劳动者在垦殖地,不是“天然”地从属于资本。
    那我加个强制手段,强行以类似“苦役奴隶制”的手段,强行维系劳动者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不就得了?
    具体就是,把无主的土地,强行国有化。以国家强力,强行赋予每块土地一定的货币价格。
    想当自耕农?
    你得买地。
    地遍地都是,但那不是你的。这片荒地实际上一文不值,但对不起,你不出钱,这地就是朝廷的。
    那么,想买地,就得干活。
    干活,赚工资。
    赚了工资,去买地。然后新一轮的移民再重复这个过程。
    通过这种强力的手段,强行维系了劳动者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
    “以外部强力,强行创造条件,维系劳动者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这是刘玉往扶桑移民的基本。
    而实学的激进派的设想,应该说,比刘玉的做法,温柔太多了、仁义太多了。
    即,通过均田、征税、强化国家机器、强化政府财政。
    再以政府财政出资,在三十年内,一切以“移民、航海、造船”为整个王朝运转的目标。
    从而,以“让每个人都有一块自己的土地”为目标,进行移民。
    在这里,移民,是作为一种社会的福利、一种对老百姓的仁义。
    且不说这是脱裤子放屁,最后还得走尹里奇所言的“美利坚模式”——即通过土地国有制,分配土地,创造小农家庭农场,然而再小农两极分化,完成兼并经营,在北美形成资本主义农业的模式。
    只说,要能办成这件事,需要一个里维坦。
    问题是,靠改革,而不是激烈的流血的革命,能改出来一个里维坦吗?
    再者,百万生员、无数地主、士绅,靠改革来均田?
    靠圣君、靠“真正的读书人”,来均田?
    这是咋想的?
    这怎么可能成功?
    但是,比起刘玉的逆练老马学说,这一套东西,听起来,是不是温柔的多?
    仁义的多?美好的多?道德的多?
    真正的问题,恰恰就在这。
    和拿三的局面一样。
    可以说,拿三空想。
    也可以说,拿三是野心家。
    甚至可以说,拿三这一套,纯粹是忽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
    问题是,从法革开始,共和、君主、复辟、反复辟、一波一波又一波。
    小农困顿,无数人失业。
    资产阶级喝血的速度,如此之快,小农经济的破产前所未有。
    有谁,站出来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却发不出声音的大多数”,说过话吗?
    几百万极端贫困的小农。
    几十万在城市没有工作的劳动者。
    成千上万的被金融家、资产阶级、地主、贵族残余势力来回吸血却发不出声音的这些人,是奥尔良王朝为他们说过话?还是共和派秩序党为他们说过话?
    老马说,问题已经不是共和还是帝制了。可这群人,还是在玩【辞藻胜于内容】的花样。
    这时候,一位英雄的亲戚,亦可以理解成法国的“朱三太子”,站了出来。
    谈农业。
    谈工业。
    谈金融。
    谈剥削。
    谈消灭贫困。
    谈劳资关系。
    谈要用合作社农业的农业收入,倒逼产业资本家提升工资。
    谈他的叔叔曾经带给法兰西的荣耀。
    谈他叔叔的时代,小农的日子过得肯定比现在强。
    谈土地兼并。
    谈小农的高利贷困境。
    谈工人的被压迫。
    谈未来。
    谈社,虽然是空想的。
    谈本国工业保护。
    谈自由贸易让大资本和金融家赚钱,应该用关税保护本土的脆弱产业。
    谈要捍卫“人民”的主权。
    谈【共和也好、帝制也罢。归根结底,政府无论采取什么形式,都应该关心人民的福祉】
    谈【在本国存在成千上万一无所有的人民的情况下,却前往中国寻找成千上万的消费者。这是脑子有病,应该解决本国的富足发展】
    的确,如老马的预言:拿三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民破除一切对过去事物的迷信。新时代的变革,在破除过去事物的迷信之前,是很难开启的。
    这个预言的二十年后,色当一战,公社升旗,意味着法国人对过去事物的迷信,彻底消除了。
    但,于当时。
    拿三是法国为数不多认识到“工人的力量”、“人民组织起来就有力量”、“沉默的大多数人有力量”的人。
    比起左边的琢磨着搞秘密社团的布朗基,高出了许多;比右边那群肥肠满脑的,更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拿三的《论贫困的消灭》、《甜菜疙瘩问题》里所阐述的许多空想的内容、扇动的内容……
    别说在1840年。
    就是到了150年后,对于多数人而言,依旧会觉得这一套东西,很有“道理”。至少,在直觉上,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尤其是,这套以小资产阶级的空想为核心的空想,在“小农经济”盛行的国度,是极有力量的。
    因为,小农……想要的就是小资产、小地产所有制。在彻底破灭、在弄清楚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他们的普遍贫困,而和工人一起合唱彻底砸碎旧世界之前,这些东西,是最动小农之心的。
    而同时,这一套东西,又是不反对工商业发展,甚至极端支持工业发展的。
    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这个必然要经过的、蛋疼的“苦于资本主义发展、又苦于资本主义不够发展”的阶段,为数不多能够以“顺应民心”的方式推动产业发展的扇动。
    即便说,这种“顺应民心”,最终的结果,是以稳定的政治和高速的发展,激化和加剧阶级间的矛盾。
    但,这不是这种思想的使命吗?
    一个使命,在小农经济的末期,维系社会的稳定,调和矛盾、加大国家的强力,快速地把工业发展起来。
    另一个使命,是最终炸成烟花,让人民破除一切对过去事物的迷信。
    这是宏观的历史大势,是不自觉的历史前进的工具。
    而到现实的操作,李欗是否具备这个条件呢?
    在刘玉看来,是具备的。
    当然,看起来好像区别挺大的。
    拿三类似于前朝的“朱三太子”。
    而李欗则是皇帝的儿子。
    拿三在之前,不过是玩了几次酒馆暴动。
    而李欗已经在大西洋上和英国人打过仗了。
    简单来说,拿三是政坛上的局外人,依靠的不是制度派的力量,而是依靠沉默的多数的力量推上去的。
    而李欗,对于朝堂而言,对于制度化的朝廷和国家机器而言,肯定不能算是局外人、边缘力量。
    但是,大顺有个很特殊的地方。
    那就是,对于现在的朝廷而言,在正规科举之外、在良家子贵族制小圈子之外,还有成百上千的“局外人”——大顺的实学派。
    光头曾有一段演讲:要用无数无名的岳武穆,铸造一个有名的岳武穆;要用无数无名的华盛顿,铸造一个有名的华盛顿。
    既然说,对实学派而言,刘玉所谓的“按图索骥”,照着图抓,一抓一大把类似思想的“骥”。
    但这些人,既不是朱三太子,也不是本朝四叔,更不是天策上将军秦王。
    那么,可不可能,靠无数无名的“骥”,铸造出一个有名的“骥”呢?
    可不可能,靠无数无名的边缘人,铸造出一个边缘人的代言人,即便这个代言人并不是政治上的边缘人呢?
    再简单点来说。
    老皇帝靠着北伐罗刹、西征准噶尔、服日本、下南洋、打一战,靠着这些威望,玩一手“内外制衡”、“新旧制衡”,玩得转。
    那么,太子玩得转吗?
    一旦太子的政策保守、甚至反动,伤害了这群人的利益,这些实学派,认得你太子是个鸡儿?
    至于思潮。
    既然说,实学派的“歪经”已成。
    其实一旦太子继位后,施政出了问题、或者手腕不足、或者再度玩出来类似湖北米禁一样的政策玩脱了。
    那么,对于这些“无数无名的边缘人”而言,他们很可能冲着李欗说一句话:
    【干吧,殿下!】
    而于实学的激进派而言,在他们眼中,这件事、或者说,他们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
    要人。
    有成千上万被排挤在科举制和军功贵族制之外的实学读书人。
    他们中,地主阶级的成分,极小。
    小农、小生产者、士兵、海员、低阶军官、工商业者、殖民地小官……
    在他们看来,既然靠科举制绑定的士绅,搞均田改革搞不成。
    那么,他们上,他们和内地的土地瓜葛不大,难道也搞不成吗?
    你们那边有几十万生员士绅,老子这边也有十几万实学读书人。
    要大义。
    李欗姓李。
    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
    这还不够大义?
    要钱。
    先发地区的工商业者、财阀,难道会缺钱吗?大顺又没有金山银山,整个大顺的黄金白银,几乎都是从这里流入的。怎么会没钱?
    要枪。
    对外扩张、印度征战、海军扩大、以及服役年限福利制,留下的一大堆的问题,老皇帝一死,新皇帝会不会为了省钱,不再维系诸如退伍士兵澳洲分田、水手退役领年金的庞大财政窟窿?
    即便没有变化,那么搞一出“纽堡阴谋”,难道还不会?
    要未来。
    全力移民,靠垦殖增加每个人的收入、靠农业增加国内粮食和肉类的“人均拥有量”,靠平均农业人口收入的提升发展工商业,靠农业收入的提升倒逼工厂涨工资,靠国内贸易完成工业大发展……
    在实学激进派看来,怎么会没有未来呢?这,至少比临川舒王、安汉公那一套,似乎更可行吧?
    所以,基础是有的。
    只剩下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
    真要是将来太子施政出了问题,这些人找到李欗喊出【干吧,殿下!】的时候,李欗敢不敢摘下眼镜、戴上眼罩毡帽类太祖模样?
    第二个。
    贸易上的马尔萨斯经济学、工业上的李斯特经济学、未来设想的圣西门空想,这一套“歪经”,李欗有没有本事捡起来,做“释经人”?能不能把这一套东西,编成体系?
    但实际上,看似这是两个问题,实则是一个问题。
    因为,歪经已成。只需要把这一套东西,用个线,拴起来就是。
    即便他自己不会栓,文笔不好,难道不会找枪手?
    所以,本质上,这是一个问题,
    即,李欗是否有意愿,做这个不自觉的历史前进的工具?
    亦即,完成那两个历史使命。
    在转型期,保护工业发展,在尽力维持局面的状态下,加剧社会的矛盾,增强新的阶级的力量。
    在末尾,用必然的结局,破除掉大顺的百姓对一切旧事物的迷信,这是开启新时代的前提。
    包括圣君、包括英灵均田、包括三代、包括圣王、包括老皇帝的开疆拓土对外掠夺、包括刘玉的工商畸形发展、亦包括实学激进派那建立在空想上的未来,全都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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