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 第四三三章 机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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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出意外,东南亚发生的事传回欧洲的那一天,便是阿姆斯特丹股交所股灾爆发的那一天。
    欧洲国家看似很多,但实际上金融资本能选择的新寄生体,只有一个英国。
    法国很强,但也败在很强。
    法国的强,源于强势的集权政府,在凡尔赛宫建立起来后,便是朕即国家的小中国政策。加上科尔贝尔的国家工业主义和对金融资本的严格防范,以及天主教势力的庞大,注定了金融资本不会往巴黎凑。
    剩下的,除了英国,都是垃圾。
    唯独英国,一来与荷兰关系密切。
    二来议会基本上能和国王五五开,还有议会造反杀国王的传统。
    三来英国的舰队就是无敌的城墙,法国人陆战再猛,上不了英伦,英伦就是安全的。
    除非有什么武器能飞过海峡,让英国也处在战火威胁之下,否则伦敦就是欧洲金融资本在荷兰垮掉之后的最佳寄生体。
    四来英国的船只和运输量,可以接荷兰崩溃之后的盘,能够做到全世界走私和贸易。
    五来英国政府为了走私贩子,能和西班牙打一仗。这样的政府,哪个金融资本家不喜欢?
    六来英国只要退守孤岛,金融资本就敢大胆借贷。谁敢不还钱,就在欧洲搞事,打爆欠债者的狗头,让试图欠债不还的尝尝银行家催债的厉害。
    种种原因,连瓦尔克尼尔都能看明白。荷兰一旦衰败,伦敦就会取代阿姆斯特丹成为金融中心。既不可能是巴黎,也不可能是彼得堡,更不可能是柏林或者维也纳。
    资本能做很多事,荷兰强势的时候,这些强势的资本,让荷兰可以拉出暴打英法联军的舰队。
    别人或许想不到,瓦尔克尼尔干过这么多年的巴达维亚总督,一些事还是能想清楚的。
    比如,大顺在占领东南亚之后的对外贸易政策会是怎样?
    以刘钰一贯的说辞,是要搞自由贸易的。
    可是,把大量的金融资本赶到英国去,英国基本控制了欧洲的贸易,会接受大顺提出的“伪”自由贸易要求吗?
    上一次刘钰去欧洲,在荷兰就因为自由贸易还是勘合贸易的二选一的事,在荷兰闹出了很大的事。去欧洲之前,在巴达维亚的会面,也是因这个贸易政策而导致的瓦尔克尼尔心生不如归去之意。
    怎么看,都觉得刘钰既然懂这里面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瓦尔克尼尔考虑的这些,已经有些要接近真相了。
    实际上,若是考虑的再深一些,就会发现大顺这些年的外交政策是很古怪的。
    要么,就是大顺这边胡搞,随性而为,看着哪个顺眼就交好哪个。
    故事需要逻辑,但现实不需要逻辑。
    毫无逻辑的外交政策,当然有可能。
    但是,如果大顺这边的外交不是胡搞,而是有一贯逻辑的呢?
    这样一看,问题就大了。
    大顺的盟友是法国,如果不是因为毫无逻辑的看着法国顺眼就结盟的话,那么显然证明大顺有垄断贸易的野心、有挑战贸易垄断地位的欧洲强国的野心。
    这是在拉法国当打手,因为法国搞贸易不行,不是贸易强国,但却是个合格的、没有利益冲突的打手。
    原本以为是为了对付俄国,可现在看来,大顺对抗俄国似乎并不需要拉上法国,甚至于真要对付俄国,拉奥斯曼应该更合适才对。
    如果大顺的外交是有逻辑、有战略目的的,那么其实就可以推断出大顺的真正目的。
    而这个真正目的,必然是与毁灭荷兰、让世界金融中心迁到伦敦的结果,是相悖的。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真正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荷兰的命运也就可以知晓了。
    然而,瓦尔克尼尔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也无法做出这样的战略性质的推测。
    只是因为他在巴达维亚久了,和刘钰等人接触的也多,对刘钰今天喊自由贸易、明天喊中法友谊、后天喊讨厌英国的口号听多了,觉得内部的逻辑对不上路,不得不产生了诸多疑惑。
    在这种疑惑之下,瓦尔克尼尔隐约觉得大顺下南洋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后续的政策,可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因为……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南洋的货,卖给谁?
    作为最后一任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瓦尔克尼尔很清楚,大顺的市场吃不下南洋的货。
    若能吃下,东印度公司何至于经常亏损?当年往大顺推销胡椒,并没有什么用,销量使用了浑身解数,也没有提升多少。
    瓦尔克尼尔毫不怀疑,大顺绝对有把货船开到欧洲的能力。之前的送还瑞典战俘事件、之后的南半球金星凌日寻找观测点事件、以及不久前的大顺使节团欧洲行事件,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是,大顺的货船只能开到码头。
    却进不了海关。
    大顺的这几艘军舰,在东南亚确实能把荷兰人打的哭爹喊娘。但过了好望角,根本不够看,这一点瓦尔克尼尔很清楚,甚至都不用和英国打,就算和四十年没更新过战列舰的荷兰,大顺也是必输的。
    如果大顺一直采取之前的贸易政策,让欧洲各国在沿海几座城市开商馆的话,瓦尔克尼尔也能想到大顺将来的贸易政策:可能是在马六甲卖货,和茶叶瓷器大黄一样,垄断货源,坐地收钱就是。
    然而,这几年大顺可劲儿地折腾。
    联合瑞典组建了中瑞贸易公司、攻打了日本迫使日本通商、逼迫荷兰要么选择名义上当狗的勘合贸易要么选择平等的自由贸易、跑到欧洲去宣扬自由贸易的好处。
    这就让瓦尔克尼尔觉得,大顺不可能采取在马六甲坐地收钱的贸易政策了。
    否则的话,之前这些折腾有什么意义?
    眼前这位侯爵大人,应算是大顺的幕后外相,之前很多折腾的政策都是他搞得。这人现在看来就没做过什么无用的决策,之前移民锡兰觉得大顺在退步,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这样的人,之前瞎折腾,难道真的就是瞎折腾着玩吗?
    这些问题,似乎和之前是巴达维亚总督的瓦尔克尼尔关系极大,因为他是公司的高管,地位几乎和十七人董事平起平坐的地方派。
    和现在是大顺军战俘、前巴达维亚总督的瓦尔克尼尔,似乎关系不大了。
    但是,抛却公司的身份,还有个人的命运、发展,这便又有关系了。
    瓦尔克尼尔在井里汶撤军的时候,就萌生出了要留在大顺、不返回荷兰的想法了。
    不过几天前的想法,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回去之后,自己铁定要背大黑锅,死都不知道死的。
    现在,彻底战败之后,面对着刘钰,从刘钰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些问题后,瓦尔克尼尔的想法就多了起来。
    本来他想和刘钰单独谈谈的原因,不过是希望刘钰同意他留在大顺、返还他的财产,让一家人在大顺躲避一下董事会和七省无数股东的追责。
    但伴随着说到了阿姆斯特丹金融中心地位的问题后,瓦尔克尼尔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于是瓦尔克尼尔顺着刘钰关于金融中心地位的话题,凭借自己祖上阔过现在也不差的阅历,以及出生在阿姆斯特丹这个商业氛围极浓的城市养成的一些见解,和刘钰继续谈了这个话题。
    两个人就在还飘荡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战场上,闭口不谈战争、以及接下来要进行的堡垒攻防战。
    而是谈到了金融、资本、贸易、关税保护这些东西。
    外面时不时传来未死的伤兵的嚎叫,或许那是军医在给他们锯腿。淤积在战场上的硝烟顺着刚起的风飘荡过来,微微发苦。
    两个不久前还在考虑如何杀人、如何击败对方的人,却在这时候谈起来的事,却一句都不与战争相关。
    谈了很久,两个人时不时还会一起笑出来,比如瓦尔克尼尔谈到当年南海泡沫时候自己家里的人的一些遭遇时。
    一直谈到了最后,才终于谈到了一丁点和战争有关的东西。
    “侯爵大人,我当然知道您的军队可以轻松攻占公司在东南亚的任何一座堡垒。”
    “但是,战争的胜负已经注定了,再打下去毫无意义。”
    “作为公司的总督,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的最高负责人,我会以总督的名义,要求他们放下武器,避免毫无意义的流血。”
    “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但我希望,侯爵大人能够答应我两个条件。”
    “一:荷兰士兵作为光荣战败的战俘,不得扣押他们的私有物品。原意返回荷兰的,请无条件放行。”
    “二:我作为公司总督,承担这一次让他们投降的所有责任,出于人道和仁爱不流血的目的。但我必将会被公司追责。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贵国能够对我进行保护。”
    “我个人也愿意以雇员的身份,接受贵国的一些任务安排。因为贵国虽然夺取了东南亚,但是对东南亚各个小国、酋邦、土著的了解,并不如我深刻。我个人脑袋里的知识,希望可以合法地换取足够的财富。”
    瓦尔克尼尔心想,如果大顺这边继续实行激进的贸易政策,自己或许可以把握住这个风口浪尖,成为一个获取高额利润的投资者。
    反正,赚的是金银,家族遗产流传不管是在欧洲还是亚洲都是天经地义的,来东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为什么不能趁着这个风口,继续在东方发财呢?
    只要大顺这边继续沿用这位侯爵大人激进的贸易政策,那么就会有很多发财的机会。投资、融资、募股,只要这么搞,又守着东南亚这块大肥肉,怎么可能不发财?当年最早投资东印度公司的那些股东,如今哪一个不是一飞冲天?
    世界就这么大,就这么一个盛产香料的东南亚,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若不把握,那不是傻吗?
    现在若让自己回到voc刚组建的时候,肯定是把房子都卖了,把一切能卖的都卖了,也要全买voc的股票啊。
    不只是他,甚至不只是荷兰人,任何一个西欧人,都会这么想。
    回不到过去,可眼前这个机会,还不是和当年组建voc的时候一样?
    voc的本质,是东南亚的香料。voc换个名,换成大顺皇家香料专营公司,又和voc的本质有什么区别?
    自己没机会赶上当年voc募股的时候,难不成还会错过眼前这个机会吗?
    除非大顺这边采取保守的贸易政策,选择坐在马六甲收钱,那固然没有发大财的机会,但既可以免除回荷兰的审判,也能凭借自己对东南亚的了解,攀上眼前这位贵族,说不定如同那个黑奴一般,也能混一个男爵的爵号。
    怎么看,主动投靠,对自己的个人命运而言,都相当有利。
    况且,瓦尔克尼尔心想,凭刚才关于贸易的一些对话,完全可以确定,眼前这位侯爵大人,在贸易政策上绝对不是保守派,而是相当激进的激进派。
    有些东西,是在话语中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是掩饰不住的。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体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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