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 第二八六章 借头一用,以平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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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担心,刘钰会假装不懂,在和董事会达成勘合贸易的协定后,立刻在阿姆斯特丹公开此事,利用荷兰的爱国情绪,煽动情绪,反对公司为了自己的垄断利益,而制定有辱国体的商业协定。”
    “进而与反对公司垄断的反对派合作,尤其是反公司和反奥兰治派的爱国者们,借着有辱国体的名义,要求公司解散、重组,取消公司的垄断权。”
    “这些打着爱国者旗号的反对派,可能会要求取消垄断、自由贸易,甚至将东南亚收归国有,取消荷兰人前往亚洲贸易的限制。”
    菲利普斯不是土生土长的巴达维亚人,对荷兰的情况相当了解。
    荷兰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之前积累的众多矛盾和不满,伴随着黄金时代的结束,大量地爆发出来,或者叫暴露出来。
    伴随着一些启蒙运动的小册子流入荷兰,一些人已经对东印度公司的垄断相当不满。
    其实这也不需要启蒙运动的小册子,想一下大明的江南大商人,是否反对郑和下西洋的同时还禁海、是否反对皇家垄断东南亚贸易就可明白了。
    不只是一些没上去车的人,还有一些纯粹从理性角度批判的。
    荷兰东印度公司不欢迎非公司职员的荷兰人到公司的地盘。
    很多人要求将巴达维亚收为国有,取消公司的垄断权,允许私人进行东方贸易,这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调调,而是早就出现了的。
    之前刘钰已经明确说了,他知道荷兰有反对派,现在关键就在于,这勘合贸易,到底是二选项之一?
    还是刘钰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这个选项的存在只是为了达成另一个选项的诱饵?
    如果是二选项之一,在确定不可能达成平等贸易的情况下,刘钰当然会退而求其次,完成勘合贸易协定,而不会节外生枝。
    但如果,这个选项本身,就是刘钰真正目的的烟雾呢?刘钰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而是考虑利用这个选项,造成荷兰本国的爱国者派站出来反对公司垄断呢?或者,至少逼迫公司不得不剥离对华贸易业务呢?
    当过欧洲第一强国、单挑过英法联军、炮击过伦敦的荷兰人民,虽然失去了曾经的狂热爱国热情,但真的愿意接受象征着“皇帝对蛮夷的恩赐”的勘合贸易吗?
    这件事放在之前,公司可以很懂但却假装不懂其中区别。对国内宣称平等贸易、对华唯诺以朝贡为名。
    但现在,刘钰很懂,不准公司假装不懂怎么办?
    在大顺像是睡醒了一般展开外交之前,所有有对华贸易的公司,全都是在懂装不懂。
    不管是英法,还是荷葡,都去明明确确地朝贡过。而不是说明明去外交却被官员虚报为朝贡。
    在明末触碰了钉子之后,各个公司都明白过来大致该怎么和中国打交道了。
    要面子还是要里子?公司很清醒。
    反正大顺也没办法去欧洲大肆宣扬,只能在自己国内爽一爽,公司不需要在中国有面子,只要不把双膝下跪朝贡的事传回国内就行。
    这也就导致了历史上很多奇葩的冲突。
    比如历史上澳门空降的“总督”一来,就要砍海关的满清旗帜,因为他一直以为澳门是殖民地;而澳门的评议会双膝下跪迎接县官、对总督的官方称呼是“兵头”、绝不用中文称为总督,因为他们一直清楚自己是朝贡国。
    互相骗。
    大顺官场是懂装不懂,贸易公司也是懂装不懂,现在忽然有个人站出来要掀开这个烂伤疤,而且还是要去欧洲掀……
    之前说的谎,现在就要变成一颗巨大的炸弹。
    这颗炸弹是否危险,取决于舆论的走向。
    这件事可以是“东西方之间互相不了解的文化冲突,就像是把上帝和陡斯混淆一样,展颜一笑,说开就好。”
    也可以是“无耻至极的东印度公司,为了他的垄断权和利益,有辱国体、侮辱国格,欺骗人民,欺骗联省会议,使得人民也跟着蒙羞,成为耻辱的朝贡国”。
    在那些躺平等死的国家里,这事儿没什么,要里子不要面子呗,只要给钱,叫爹也没问题啊。
    可荷兰也曾体面过、骄傲过,也曾逼得英法联手,也曾让西葡无光,曾经看过巅峰的风景。
    公司的十七人董事会当然明白其中的细节,但荷兰百姓不知道。
    怕就怕刘钰暗地里使坏,这边假装退而求其次,签了勘合贸易协定,反手就把勘合贸易意味着荷兰主权低于大顺主权、荷兰执政见到大顺皇帝要五跪三叩首的事,抖落出来。
    菲利普斯讲清楚这件事之后,瓦尔克尼尔也不得不认可这种担忧,是有道理的。
    “菲利普斯先生,我认可你对此事的看法,刘钰这样狡诈的人,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菲利普斯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得到了总督的认可而表现出高兴。
    犹豫片刻之后,用更直白的话提醒了瓦尔克尼尔。
    “总督大人,这件事可能闹不大,但您必须想清楚。”
    “如果这件事闹起来……董事会,会不会让你我背锅?”
    一句话,顿时让瓦尔克尼尔心惊肉跳。
    “你是说……”
    菲利普斯点点头。
    “是的。”
    “您是巴达维亚总督、我是对华贸易为会员的负责人。如果刘钰真的这么做,在荷兰闹出来巨大的动荡和风波……”
    “董事会会不会说:董事会对此毫不知情,皆因巴达维亚总督和对华贸易委员会的人,欺上瞒下?”
    “借你我二人,来平息市民的怒火?”
    “是你和我,为了私利,有辱国体。而董事会被你我蒙蔽,根本不知道原来勘合贸易还涉及到国体、主权等问题?”
    听了这话,瓦尔克尼尔的冷汗滋溜一下冒了出来,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心道……会,一定会的!
    如果真闹成这样,董事会一定会让我和菲利普斯背这个大黑锅的。
    “所以?”
    菲利普斯咬咬牙道:“所以,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勘合贸易!要在给董事会的信上,明确写清楚这里面对主权的侮辱。”
    “这样,将来出了事,那是董事会不顾你我的劝告,自行为之。至少,我们不会背这个锅、担这个责任!”
    瓦尔克尼尔擦了擦汗道:“可是,你应该知道,董事会不可能同意剥离对华业务、重组公司。我们旗帜鲜明地支持剥离对华业务,是不是会让董事会认为我们不可信任?甚至……收了刘钰的钱?”
    “总督先生,那样,我们还可以黯然退休,依旧还有年金。当然,您可以选择相信刘钰不那么狡诈,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我,这一次京城之行,感觉到他就是一条毒蛇,我对他感觉到有些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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