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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点一点的西沉,武破奴不住的往启圣殿门口张望。
教中与混混行约定,第二场的时间是在日落鸡鸣时分。
此时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了,若是到了酉时,泥人张还没有捏好,那么便是来不及佩戴那两尊泥人,他也不得不离开了。
便是身死,也决不能误了教主的大事。
就在他第三次回头张望的时候,滋啦一声,门开了。
头发花白,短短两个时辰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泥人张疲态尽显,无力的抬了抬手招呼他进来,看着他眼中耗费甚巨,已然黯淡的神采,还有脸上手上多出来的皱纹……
武破奴抱拳道:“承您的情,以后若有所托,我武破奴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泥人张疲惫一笑,直起身子,施施然道:“别!按照规矩,你还有一关要过。”
“这三岔河底取出的鬼青泥,我已经给你捏了两个泥人,但这是在天后宫,不是我的泥人铺子。所以想要取走那两个泥人,你得依照天后宫的规矩来。”
武破奴眉头微微一凝,道:“天后宫的规矩?是什么规矩?”
泥人张叹息一声:“拴娃娃的规矩!”
说着他拿出一根红绳。
“这里有一条红线,是从天后娘娘身上的披风里拆下来的,天后宫历代泥官捏的泥娃娃,都被堆放在殿中一处名为娃娃山的所在。”
“你拿着这根红线进去,从那里选两个泥人栓上,带出来,这就算你结缘的泥人了!”
“若是栓不中我捏的那两个泥人,说明你缘分不到,降不住那两个泥人,强求只会招来祸事,还不如放在天后宫让天后娘娘镇压住。”
“不然若是让那两个泥人得了你的精气神,成了气候,便会成为惊世妖魔,倒是我的大错!”
武破奴虽然是河北人,但功夫小成之后便来直沽闯荡,也有小二十年了!
这拴娃娃的规矩,倒也听过。
不过来天后宫求子的,都是娘们家才干的事情,故而对其中的细节并不清楚。
泥人张这么一说,他也就信了,半信半疑的接过那根红线,走入了大殿之中。
启圣殿内,供奉的是一个泥胎的女神像。
面目已经斑驳,但依旧无人能修。
传说这神像乃是昔年道门陈传祖师同那件东西一齐从黄河故道挖出来的,那里也有一座娘娘庙。
这尊泥像便是由其中挖出的。
奇怪的是,这神像似乎只有一半,孤身一神,有些残缺的样子。
武破奴一眼就看到了娃娃山。
那是一个放置在神像右边架子上,堆积如山的娃娃,大的犹如真人一般,堪堪被人双臂抱起,小的也有巴掌抱起来的,单掌握住的,甚至有小拇指大小的。
各式各样,活里活现的泥人娃娃!
有的四个坐了一圈,在推牌九,脸上笑脸盈盈,看着喜庆。
但许是爹娘们都不喜欢推牌九的孩子,身上积了灰也没被人栓走。
有的泥娃娃在一起打跟头,大大小小的翻来翻去。
大的两只手撑地,一只脚还在地上,另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
小的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下了腰,两只手撑在地上,犹如一个小板凳,摆的稳稳当当的。
这样活泼的泥人被人栓走了不少。
让那群打跟头的泥娃娃这里缺了一块,那里缺了一块……
还有的泥人捧着一本书,或是咬着笔头,打算盘。
大沽口是商埠,毛笔是用来记帐的,没人看书,自然也没人瞧得起念书的。
所以念书的泥人堆积了许多,打算盘记账本的反倒被栓走了不少。
这地方人心坏了,全盯着钱去了!
就是状元公来了,银子也是不换的……
武破奴看到那娃娃山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尊泥人,当就傻眼了
——他根本不知道泥人张给他捏成了什么样,这密密麻麻的泥人看过去,都是娃娃脸,叫人又晕目眩的。
又况且,天色将将要暗,可没时间给他挑选了!
“这泥人是照着我的样子捏的,我是什么命我还不知道吗?泥娃娃都喜欢白白胖胖的,我是个苦命人,专挑长得丑怪干瘦的去看就是,白白胖胖的,一准不是!”
武破奴想得明白,先去找那个古里怪气的泥人去看。
别说——那样的泥人还不少。
有的三条腿的娃娃盘在地上,愣是看不出来是人还是癞蛤蟆。
还有老里老气,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看上去是两个娃娃,却全像是缩了骨的老人。
这些娃娃或是泥官捏坏了,或是泥料出了问题。
按照天后宫的规矩,只要见过了天后娘娘,再怪的泥人也不许撤下来。
因为一个泥人就是一条命,世间有怪命,奇命。
这里就有古怪,奇异的泥人。
天后宫的泥人是被请去护子、送子的,也没说怪命、奇命就不允许投胎了是不是?
这些泥娃娃自然不会被人栓走,留在这里越来越多,搞得角落里,不打眼的地方,都是这些古灵精怪的泥人。
武破奴被那些泥人搞得心里发寒,泥人对应着人胎,这里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凶命,异命。
却见一个泥人像是被锤扁了一般。
两个泥人挤在一起,脸对脸,身子糅合在了一块,却是两个泥胚在炉子里靠在了一起,给烧坏了,烧成了一个泥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泥人出炉后得打碎了!
但越是这般的泥人,越有灵性,不知怎么的躲过了泥官的眼睛,见过了天后娘娘,就此摔不得,打不得,只能留在这娃娃山上。
这般的泥人,每年都会有几个,供奉日久,偏偏不被人挑中,早就成了精,成了怪。
好在有天后娘娘镇着,只是调皮,不能害人!
武破奴爬上娃娃山,四处翻找起来,而越是如此,泥娃娃们越是和他作对,把他翻找过的泥人又都搬了回去,或是打乱位置。
武破奴抬眼一瞧,这个泥人有些熟悉。
放到一边。
再扒拉一看,怎么又是你?回头去看,后面哪还有泥人的影子?
如此三番五次,武破奴也知道这里的泥娃娃成了精,连忙双手结三圣印许愿道:“诸位兄弟姐妹!小弟初来乍到,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此番请回本命泥人,却有要事。若是诸位助我选中泥人,我便请助我者,往人间溜一遭!”
“此言一出,驷马难追!”
说罢,武破奴睁开眼睛,却见一个凶的如狮子一般的孩子,一个三足的金蟾娃娃,一个连体娃娃,一个无脸娃娃……
总共九个神态各异,各有残疾古怪的泥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手里都指着一个方向。
那是娃娃山的最深处。
武破奴小心搬开那些积了灰,挡住那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泥娃娃。
却露出一个隐蔽的角落,两尊手臂长的青黑色泥人当先出现在武破奴面前。
武破奴本一喜,因为启圣殿的泥官老师兄送出的泥料,便是这般青黑的颜色,但看清那两尊泥人的面貌,他却骤然一惊。
因为那两尊泥人面目模糊,只是粗略的勾勒出五官,偏偏那粗糙的五官带着一种强烈的神性。
他能从一尊人首蛇身的女神脸上,看出悲天悯人的慈悲和母性。
也能从那人首龙身的男神目光中,看到宛若洞察一切的智慧!
两尊泥人长尾相交,俨然是一对神祇……
武破奴这才注意到,无论何等古怪,顽皮的泥人,在这两尊泥像面前都乖乖的,就像是面对慈父严母的孩子一样。
越是顽皮的泥人,在两尊泥像面前越是老实。
“这两尊泥人为何有些眼熟?”。
武破奴不敢去动,乖乖朝着两尊泥人叩拜了几下,才小心翼翼的去查看祂们身边的其他泥人。
因为他想起自己为何觉得眼熟了!
那尊人首蛇身的女神,虽然面目模糊,却莫名的给他一种正殿供奉那尊泥胎糊到只能看清一个大概人形的神像的感觉。
启圣殿!
若天后宫供奉的是天后娘娘,那么启圣殿供奉的是什么?
有人说是天后娘娘的生身父母,有人说是天后娘娘的前身。
总而言之,天后宫是信徒祭拜天后娘娘,启圣殿是天后娘娘祭拜那尊女神!
想到这里,武破奴夹紧裤裆,毕恭毕敬将那两尊泥像请到娃娃山的中间,一众泥像的簇拥之中。
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泥人张捏的两个泥人!
却是两只皮肤青黑的小鬼,躲在了原本两尊神像的后面,一个瘦的只剩下一把柴火骨,俨然白骨骷髅,另一个却胖的不见脚尖。
瘦的小鬼,打着一杆长幡,拎着镣铐。
胖的小鬼,背着一个布口袋,大摇大摆的腆着肚子……
武破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本命的两个小鬼,只感觉那两只泥人犹如自己同胞的兄弟一般,亲切无比。
于是捧着两尊泥人,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依照泥人张的嘱咐,用红绳拴住,裹在了衣服里,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天后庙。
刚出庙门,武破奴才发现自己背后冷汗津津。
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天后宫,武破奴跺了跺脚,对宫内发誓道:“以后你们九个就是我亲兄弟一般,我一定保着你们投个好胎!”
说罢,又恭恭敬敬对着心中那两尊泥像拜了三拜。
这才舍下了天后宫,赶往不远处的三岔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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