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 第四章
比她晚三天,安可仰开了一辆騒包的吉普车回山上。
此后一个星期,他神出鬼没,无处不在,也随时不在。
“梁姊,那个安先生又出现了耶!”铃当透过花店的橱窗往外探。“他浑身脏兮兮的,好象在泥土里打了好几天的滚,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梁千絮只瞄了一眼,就回头继续搬花。
今天花店里缺人手,而医务所一如以往的清闲,所以她干脆带着小铃当过来打杂。
“你不是说你对他不感兴趣吗?”这个星期若有任何让梁千絮觉得安慰的事,应该就是这件了。
平心而论,他实在长得好,充满坏男人的性感魅力,小女生如铃当之流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是不感兴趣啊,不过看看又不犯法。”铃当撇撇秀美的唇。
叮咚,风铃声轻响,说人人到!安可仰推开花店门,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在门垫上蹬两脚,长发以一条皮绳系住。他看起来就像一只从山中跑出来的野熊,浑身灰污,带着红丝的眼彷佛几天没睡过觉。
“你们这里买不买得到园艺剪刀?”他把车钥匙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扔,疲惫地问。
“有。不过你要不要先到隔壁叫碗面吃?”看他一副即将衰竭的样样,梁千絮真怕他营养不良昏倒。
安可仰没有异议。
“喂,小表,去帮我叫碗馄饨面过来,剩下的给你当小费。”他挑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给小铃当。
铃当呛了口气“我又不是你的小厮”
梁千絮对她使个眼色,大女生吞下满肚子抱怨,嘀嘀咕咕地跑腿去。
“你跑到哪里去了?”梁千絮拉张椅子让他坐下。倘若他累垮在地上,她一个人可扶不起他。
“山上。露营。”安可仰用力揉揉酸痛的后颈坐下来。
“你明明有舒服的木屋可以住,何必跑去睡帐篷?”她不解道。
“小姐,我也得工作养家活口的。”安可仰懒懒地道。
“你的正职不是律师吗?”而且她不晓得,原来露营也算一份工作。
“烧哦烧哦!面来了。”
铃当端着一碗热呼呼的面回来,托盘里还有几碟小菜和一罐饮料。
“感激不尽。”安可仰把整个托盘接过来。
“且慢!只有馄饨面是你的,其它统统是我的!”铃当老实不客气地把卤豆干和猪耳朵抢过来。“梁姊,这双筷子给你!一起吃。”
呿!安可仰捧着一碗白面,越看她越不顺眼。
“不用了,你慢慢吃。”梁千絮忍住笑意。
铃当一如以往,跳到柜台的一端坐定,安心准备享用自己的盛宴。
“喂,小姐,这里是桌面,不是椅子,我还要吃面。怎么这么没规矩?坐没坐相。”安可仰用筷子敲敲原木台面。
“吼!你比我妈还唠叨!”铃当咕哝两声,跳下来,另外找张椅子坐下。
“我说,现在大专院校不是应该开学了吗?你还耗在这乌龟不靠岸的深山野岭做什么?”他夹一筷面进口,眼睛径盯着铃当。
“铃当念的是高职,今年刚毕业。”她帮忙代答。
安可仰轻哼一声。“这年头大学的录取率超过百分之百,考不上都还比考上难,一个高职毕业生拿什么出去跟人家竞争?”
梁千絮对他使个眼色。老实说,她也觉得年轻人不妨多读点书,然而这是铃当自己的事,轮不到他们这些路人甲来出主意。
“喂,老伯,行行出状元这句话你听过没有?”铃当不爽了。
“老伯?我今年才三十三岁!”安可仰呛到面,赶紧抢过旁边一罐开过的矿泉水灌一口。
“三十就已经够老了啦!还学人家留长头发装年轻。”小铃当悄声咕哝。
“是是是,我对不起你,我年过三十就不应该再活着了。”安可仰龇牙咧嘴的笑。
这个,气氛好象不太对劲!梁千絮赶忙出来打圆场。
“铃当,你不要再说了,让安先生好好吃面。”
虽然她不希望铃当和他走得太近,可是也不愿意见到两个人凡走过之处留下阵阵硝烟啊!真是失策,刚才应该叫他自己去老王的店里吃才是。
“梁姊就不一样了,我们都还是青春美少女,对不对?梁姊。”铃当赶紧替自己拉一个同盟国。
“呃”正直的本性让她不能昧着良心点头称是。“铃当,我我半年前就跨入老人家的领域了。”
嘿嘿,安可仰马上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什么?”铃当瞪大明眸。“乱讲!梁姊看起来这么娇小又这么年轻,哪里长得像三字头的人?”
“不然三宇头的人会多生出一只眼睛吗?”安可仰哼笑。
“你怎么这么幼稚,还跟一个小孩斗嘴?”梁千絮白他一眼,再回答铃当的问题。“我念了七年医学院,当了四年住院医师,外加一年总医生,你说我今年几岁?”
事实上,她的专科考试才刚通过不久,以医师的资历来说是浅得不能再浅,若非清泉村这样荒僻的地区,可能也没人敢请她这少不更事的小医师吧!
“啊--你真的三十岁了?啊?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看不出来!”铃当大受刺激。天哪,亏她还把梁姊当成姊妹淘说,原来梁姊也是“上一辈”的人!
“还下快逃,你已经被老妖怪包围了!”安可仰露牙恐吓她。
“哼!什么妖不妖怪的,幼稚!就算是真正妖怪出现,我也兵来土掩,水来将挡。”铃当神气地摆开架式。
“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年纪轻不读书就是会闹这种笑话。”安可仰嘲笑她。
“安!”梁千絮警告地瞪他一眼。
铃当老羞成怒。“梁姊说你是一个律师,还考到很多国家的执照,那你一定念过很多书啰?”
“好说。”
“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还不是一天到晚在这里鬼混!”铃当得意地反击。
“起码我有张执照和文凭可以骗骗人!”
“那你倒是说说文凭有什么用处?”铃当不服气道。
“文凭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让你很理直气壮地说:文凭一点用处也没有!”安可仰怡然喝口汤。
“好了,够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梁千絮头痛地举高双手。
“唉!现在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我女儿也是一个样,只要有计算机可以上网玩game就好了,叫你们打开课本跟叫你们吞毒葯没两样。”安可仰大摇其头,低头再吃一口面条。
“哇!原来你不只是三十三岁欧吉桑,还是个有拖油瓶的老男人啊?天哪,幸好我听梁姊的话,和你保持距离!”铃当夸张地摆动双手。
“你叫别人和我保持距离?”安可仰瞇着眼。
梁千絮手忙脚乱的分辩。
“那个,我是说呃因为你知道的嘛!我是想,那个,咳,铃当应该跟自己同年龄层的男生多相处”好你个小铃当,竟然一口气就出卖我!
安可仰假假地对她笑一下,直起一八以上的身长,步步压境;她,依然是那样不争气,步步后退。
脚跟踢倒一只空的塑料花盆,她惊呼一声,差点跌倒,他抢上前一步扶稳她,顺便将她逼进墙角去。
她非但不擅长应付冲突,更不擅长应付发生在身前两公分近的冲突。
“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在背后破坏我的人际关系,嗯?”他倾身,微热的气息呼在她的鼻端前。
“我我只是嗯呵呵。”想用傻笑打混过去。
梁千絮的眼原本就是脸上最出色的部位,现下近距离观看,黑瞳如晶石一般,闪着无辜的光彩,瞳中心有他的形影。他本来只是想吓她一下,不意望着望着,竟认真地研究起她的五官。
“你想干嘛?不要欺负我梁姊!梁姊,别怕,我保护你!”
铃当神勇万分地扑过来救主,往前一挤硬是切进两个人中间。安可仰不得不后退,否则自己的要害非常有可能受到直接的攻击。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高深莫测地横嗡嗡乱鸣的小苍蝇一眼。
铃当得意洋洋地往背后一指。“她,是我罩的。你,想动她,除非踏我的尸体而过。”
“这有什么困难的?”安可仰狞笑,两手指关节捏得卡卡作响。
“你们两个要做什么?”梁千絮微弱低叫。他们不会真的把花店当成战场吧?
“放心,梁姊,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七老八十。有儿有女、素行不良的欧吉桑吃你豆?。”
“你骂人的成语倒是用得很溜。”他指关节又捏得格格响了。
“客气,你要听更精采的吗?”
安可仰冷哼一声,率先退开来。“顽劣不堪的小表一个!”
“是谁先开战的?连我家人都不管我读书的事了,要你多事。”铃当扠起腰回冲他。
“是吗?你家里哪个人不管,报上名宇来,我找他们谈一谈。”他面无表情地盘起双臂。
老天,又开始了!梁千絮真是头痛到极点。
“好了,安,如果铃当选择念完高职就好,这是她的权利。除了她和她的家人,旁人没有资格说什么。”
“梁姊,你别插手!让我跟他说。”铃当战斗力全面提升,眼中射出灼灼精光。
“不行”她连忙挤回两个人中问。
“你放心,他伤不了我的!”铃当两手握拳,效法拳击手灵敏地跳动起来。
安可仰则是一脸无聊地瞪着她,像在看猴子一样。
“可是铃当”
“我老爸年轻的时候学过柔道,他还教过我好几招,要对付三流角色绝对没问题。”
“三流角色?”安可仰哼笑一声,根本完全不把她的花拳绣腿放在眼里。
“这里不是”
“你不信?要不要我施展几手让你见识一下?”铃当精神百倍,奋发向上。
“两个人都给我住口!”大人发飙了。
铃当陡然停下来。“梁姊,难道你跟他一样,看不起我这个小斑职毕业生?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不是的。”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呜呜”她转过身去,背心一耸一耸的。
“真的不是。”梁千絮严正地说。“这间花店很大,如果被你们打乱了,我一个人收起来会很辛苦,所以我是想请你们移驾到外面去打。”
“”两个人无言望着她。
“我先去找村长谈点事情。”安可仰翻个眼,无趣地离开。
“我把碗端去隔壁还。”铃当无聊地开始收拾碗筷。
“干嘛?我的提议很实际啊!”梁千絮被两人冷掉的反应搞得很莫名其妙。
两个人再白她一眼,各自离开。
好吧,起码现在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铃当确实对那个海盗王一点好感都没有。
当个青春美少女的临时监护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月辉麻麻点点地洒落枝叶上,风吹星如雨。飞虫张着嗡鸣的翅膀舞弄夜色,偶或停在山径旁的树干上,唧唧两声,复又飞远。
仲夏夜的深林是奥妙的,月光巧妙地交织进夜色里,彷佛隔着黑色晶石看这世间,每个角落都勾勒得一清二楚,却又笼着一层黑幕;若有似无间,充满了各种想象与可能性。
山风撩动枝枒,带出窸窣的细音,猛一看煞似有人在林荫深处招手。
梁千絮悚然一惊,连忙把手电筒打开。
“原来是风”
走了一阵子,她决定再关掉。时值满月,月华极为光洁,整条小径都照得亮晃晃的。打开手电筒之后,光圈所照之处与照下到的地带反差太大,反而更显得鬼影幢幢。
背点东西壮壮胆好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喔喔,你是狠角色,我的细胞里,爱情在钻来钻去的;喔喔,你是狠角色
“喝!”她惊跳起来。
原来是大汉借她的手机!梁千絮松了口气。四十几岁的大男人了,不要学年轻人拿流行歌曲当手机铃声嘛!若是她自己的手机,就不会这样吓人了。下次回台北真的要多带一颗电池上来才行。
她从医疗包里摸出手机来接听。
“喂?李先生,小孩子有没有退烧了一点?那就好现在还会哭闹是正常的,他一个小时前才刚打完针吃过葯,当然需要一点时间让葯剂发生作用止了吐就好,那是好现象是,我明天白天会再过去一趟,有事您随时打电话给我,再见。”
天下父母心呵!劝抚完担忧的病童父亲之后,她切断通讯,四周安静得离谱。
其实,走在黑夜的山林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她说服自己。首先,这一带离人烟仍近,并非猛禽野兽横行的地点,顶多是小松鼠小野兔出没。其次,本地的治安向来良好,也没有人会千里迢迢跑到这海拔管他几百公尺的高山上犯罪。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片山区是位于清泉村的北端,倘若是南端安可仰的小屋后方那片山林,就比较可怕了。因为那是原住民口中有名的“鬼林”据说发生过许多诡异的
一抹黑影从她的眼角余光闪过。
“是谁?”梁千絮惊慌地打开手电筒。
数点寒星在天幕闪着,万籁俱寂。
是她看错了吗?应该是!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山民大都早眠,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跑来后山闲晃。可能是树影,再不然就是小动物。话说回来,这一带真的没有猛兽吗?大汉是拍胸脯保证安全得很,然而,他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大汉,他对安全的定义不见得与她相同。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林间阴处又是一个黑影闪过。
她猛地停下来,举高手电简拚命照。
“是谁?是谁在那里?”
手电筒闪了两下,光线渐渐微弱下来。
懊死!简直像恐怖电影的翻版,紧要关头汽车引擎永远发不动,或手电筒永远会没电!
她心头慌措,用力拍几下手电筒,最后干脆咒骂一声将它关掉。
“到底是谁?快出来!”
无声的沉默。接着,窸窣、窸窣、窸窣,一阵踩着枯叶的碎音响起,似远似近。
这不是动物的足音,是人类的脚步声。
而无论这个人是谁,他都不打算响应她的叫问。
梁千絮毛骨悚然,背上浮起一层冷汗。
本咕!某处的夜鹰低吼,扑翅冲上天际。
“啊!”她低喊一声,拔腿就跑。
在哪里?那个人在哪里?是在她的前面或是后面?左边还是右边?
唧唧。吱吱。飒飒。咻咻。黑暗中的森林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充斥她的四面八方。她彷佛被各种有形无形的事物包围,而每种东西都不怀好意。
呼、呼,呼、呼恐惧让她的呼吸加快,心脏没命般地狂跳。
是她的错觉吗?或是身后那个声音真的是某人追上来的脚步?
梁千絮马上奔离正路,躲进旁边的林子里。
她此刻在哪里?对了,月亮。只要保持月亮在她的右方,一直向前走,就会回到清泉村。
咱吱一声,身后某个方位有枯枝被踩断的足音。是那个人追上来了吗?或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她更加拚了命地狂奔,东躲西闪随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树干。
“哎呀!”脚底下被盘根错节的树绊倒。她火速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尘土树叶,一个径儿往前冲。
在哪里?那个人在哪里?清泉村在哪里?她此刻人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等大汉来接她?为什么不接受李先生送她回村里的好意?为什么如此仗势山上不会有坏人?
如果她生了什么三长两短,有哪些人会为她感到悲伤?
“啊--”她猛然收住势子。
娇躯晃了一晃,堪堪在一个一公尺见方的凹洞边缘煞住。
她惊出一身冷汗,脚一软,再也站不稳。
地洞是不深,然而在狂奔的状态下跌下去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已经跑进林子里来,看不见成形的路面了。
深林前方闪着隐隐的光亮。那是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应该接近还是远离?
她惶然无措,抬头望天色,树林越来越浓密,天空都遮去了大半。月亮呢?月亮何时掉到她的左后方去了?那清泉村又在哪个方向?
右边又有个奇怪的影子掠过去。
她大吃一惊,跳起来绕过地坑,拔足飞奔。
冷不防,一只长臂从莫名其妙的方位伸出来抓住她。
“哇--”梁千絮放声尖叫。
“冷静一点该死,不要踢了!梁、千、絮!”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
她整个人被提高到半空中,熟悉的俊朗眉目映入她眸心--安可仰。
他的长发狂野飘散,汗与青草的气味窜入她鼻中,此时此刻,却再不会有任何香水比这个令人安心的味道好闻。
所有恐慌在一瞬间蒸发。
她安全了。
梁千絮全身发软,瘫进他怀里。
“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在树林里瞎闯什么?”
解脱的鼻酸感太强烈,她一时无法回答。
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安可仰又想笑又同情。无论她撞见了何等事,现下绝对是吓到不行了。
“来吧,我的营地在前面。”
梁千絮任他半拥半夹地协助自己前进。现下若没有任何物体让她偎住,她形同半瘫痪的脚可能无法发挥功用。
原来方才隐约的亮光便是他的营火。
他的营地很简单,一堆火与一个已经架好的圆顶帐篷。火堆旁散放着一些野炊道具,以及一个登山背包。
安可仰让她在营火旁坐下来,重新丢几块木头进去。他拿起一只铁锅,装了矿泉水架到火堆上,再从登山背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舀出两小匙粉末状的东西投入水中。水烧沸之后,以钢杯盛了小半杯给她。
她怔忡地望着他忙,心神无法归位。
“快喝。”安可仰低沉催促道。
“这是什么?”她低声问,接过来啜饮两口。
“磨成粉末的紫贝齿,可以定心安神。”安可仰在她身旁坐下,摸出一块行军粮啃了起来。“这么晚了,你跑到后山来做什么?”
她的眉毛眼睛嘴角全都垮下来,威风尽失。
“李家的小孩发高烧,晚上紧急打电话过来求援,所以我过去看一看”对了,她的医疗包掉到哪里去了?
“在山顶辟地种菜的那个李家?我前几次勘查地形的时候见过他们,挺不错的一对夫妇,虽然有些孤僻。大汉怎么让你一个人走夜路上去?”他再丢一块木头进火堆里。
李家的房子不难找,顺着后山的小径岔路一直往下走就到了,步行过去大约四十分钟。
“去程是大汉载我过去的,我看诊到一半,村长临时打手机叫他回去,说陈家夫妇在大街上大打出手。汉叔放心不下,所以我就叫他先回去没关系,我认得路,可以自已走回村子里。”她吸吸鼻子。“我怎么知道看完诊会如此之晚?”
“为何不叫李先生送你回去?他有一部老当益壮的机车,我还问他借过。”
“他是提议了啊”“然后?”安可仰从火堆旁的背包掏出一颗苹果扔给她。
“然后我就很客气的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然放生病的孩子和令夫人待在家里,你一定也很担心。我只是说客套话嘛!谁知道他竟然接了一句:好,好,那就不送了。”梁千絮越想越委屈。
咳咳咳咳咳咳--安可仰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在笑!”她柳眉倒竖。
“没有,没有,我只是呛岔了气!”安可仰连忙抢过一罐矿泉水,用力灌了一口。
“呛死你最好!”她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老天!她真是最佳娱乐!他努力憋住气,直到自己能平稳地说话为止。
“你怎么不打电话叫大汉上山接你呢?”
“我想才几十分钟的脚程而已,山上又很安全,即使是走夜路应该也不会出事,怎么知道定到一半会有人跟踪我?”想到惊吓处,她抽抽嗒嗒哭起来。
平时见惯了她一面老教头的模样,现下看她如落难老鼠一般,还真让人不得不心软。
他叹口气,将她拉进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心。
“我在这里扎营三天,除了白天偶尔有附近的山民上山采野菜、抓野兔之外,平时很少有人的,你一定看错了。”
“有啦,一定有!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远一下近的,好可怕!”梁千絮抓起他的衬衫一角擤了擤鼻子。
“好吧,今天晚上你先睡在这里,明天一早我再送你下山。”安可仰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看见我落难你很高兴吗?”
“没有,我心中只有对你的满腔爱戴与热烈尊敬。”然而,挂在他嘴角的那道可疑弧线,让他的保证半点可信度也无。
她回身望一下周围。
帐篷只有一个,而且是单人帐,以他的体型,这种小空间应该称不上舒服,梁千絮很怀疑他们两人要如何分享床位。
突然,现实劈进她脑海。他们两人即将在杳无人迹的地方共处一夜了!慢着,连他们现在的姿势都很暧昧,她何时坐进他的怀里的?
她陡然弹起来。“我我想这里离清泉村应该不远了,如如果不麻烦的话,还是请你直接送我回家好了。”
安可仰仍然坐在原位,长发散乱在宽厚的肩膀上,火光让他的五官时而鲜明,时而隐约。
“小姐,你已经闯进树林深处了,现在要再走回大马路上,起码要花一个小时,从大马路上再回到清泉村,要再花另外一个四十分钟,而现在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我说,跟我挤一个晚上不会出事的,我保证我会克制自己半夜别跳到你身上。”放松的他如同一只甫从丛林里巡狩归来的狮子,慵懒性感得不可思议。
他似笑非笑的神气,让梁千絮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她的秀颊煞红,原就灵动的眸心里衬着火光,显现出跃动的星影。
“好吧,那我们如何分配床位?”她清清喉咙。
她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不巧还是个医生,人体的各种奥妙,或要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是敢乱来,她她她好象也拿他无可奈何。
啊,讨厌!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梁千絮拚命搧自己发热的容颊。
“帐篷只有一个,我只好委屈一点”安可仰慢慢开口。
听见他如此有绅士风度,梁千絮松了口气。
他接着说完:“就由我睡帐篷,而你当然睡在我的身上!”
梁千絮,你是第一天认识这男人的死相吗?。
当安可仰因为她的横眉竖目又转过去抖动背心时,梁千絮咬牙切齿,四处搜寻一样可以狠狠戳进他背心的武器。
啪嚓。林间突然传出一个幽微但清晰的异响。
她悚然一惊。“你听见没有?”
才一秒钟的区别,在她眼前这堵放松的背突地紧绷,每根肌肉线条同时拉紧,连他的发也像是要张扬地舞动起来。
“可能是松鼠。”
“松鼠?”梁千絮近乎着迷地望着他周身氛围的转变。
“我去林子里看看。”他欠了欠身站起来。
她霎时醒过来“我跟你去!”
开玩笑,她才不要一个人被留在营地里。
火光只照亮他的半张脸,那双严苛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打开手电筒,朝树林深处投射而去。
林间仍然寂寂。
“应该是小动物吧!不理它!”他敛去所有严峻,轻松地走向帐篷,拿出一个宝蓝色睡袋。
“如果是熊怎么办?它会不会半夜冲出来把我们全吃掉?”她又着了慌。
“这一带没有熊出没。”他很想笑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深山!山里一定有熊,这是定理。”
“哪一门子的定理?”他纳闷地问。
“电影都这么演的。如果主角在森林里迷路,一定会遇到熊;如果掉到河里,前面一定有瀑布;如果在城市里落难,街角一定会冲出一辆车子把其中一个人撞倒。”梁千絮嗫嚅地说。
他老是转过身去、背心抖个不停的画面越来越碍眼了。她想。
安可仰又花了点时间,深呼吸几下,才神色如常地转回来面对她。
“帐篷给你用,睡袋归我的,我拿一件薄外套给你盖。”
梁千絮嘟囔两句,钻进帐子里生闷气。
背后有人拉一拉她的衣角,她回过头来。
眼前的火光被一个阴影遮住。
五分钟后,安可仰用水扑熄了火堆,帐篷门口有一些摸索的声响,不久,她感觉他也躺下来,隔在她与幽黑的世界之间。
罢才好象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脑中重演一次。
安可仰拉住她,她回头,她看见他的脸,他弯下身,然火光暗了一下。
不,不是火光暗了一下,是有人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火光,接着她觉得嘴唇热热的
不想了不想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连忙拉高临时的覆盖物,强迫自己睡着。
他的薄外套有一种淡淡的男性气味,说不出来是何种感觉,总之,很阳刚,也很有安全感。
她恍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了。以一个二十五岁才谈过初恋的龟毛女人来说,她似乎太容易让他接近了,因为他老是挑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出现。
虽然没有交谈,梁千絮一直能感觉到他的清醒,脑中彷佛可以看见他睁着冷静锐利的视线,凝望着林荫深处。
一个在山野里优游自得的都市人。一个不务正业的律师。一个有着狩猎者气息的男子。一个穿手工缝制高级衣饰的白领阶级。一个和青春期少女斗气的幼稚男人。这些,全都是他。
他究竟还有多少面貌呢?
微风将她的胡思乱想吹往天际间,翱翔在漫无边际的苍穹问。他的呼吸声,与树叶的摩挲声,如同一段平稳的催眠曲。
将入睡之际,她才察觉,半个钟头前的恐惧,早已在他的气息笼罩下,蒸发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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