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第560节

    我心想：“这下可坏了，老头对我们本来就抵触。结果刚一露面，吕先生就和他结下仇了。”
    老头明显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尽量平静的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吕先生指了指我和薛倩，说道：“我们三个人都是道士，听说你鬼上身了，所以来帮你看看。”
    我心想：“这下可好，老头恐怕得被我们给气死。”
    果然，老头一脸恼怒的看着老王：“我鬼上身了？你找道士来治我？你安得什么心？”
    老王一脸苦笑的看着吕先生，说道：“他们不是道士，是医生，你听错了。”
    老头两只眼睛里面都要冒出火来：“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整个屋子里面，最镇定的要数吕先生了，他坐在老头对面，指着我说道：“老爷子，你昨天晚上见过我徒弟，还记得吗？”
    老头冷冷的说道：“我晚上一向安安稳稳的在房间里面睡觉，从来不见外人。”
    吕先生点了点头：“得了离魂症的人。所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年轻人能够记住梦中的情景就够不容易了，更何况是老年人呢。”
    老头奇怪的看着吕先生，问道：“你在说什么？”
    吕先生却不理会他，而是转身向我们三个说道：“他的魂魄没有问题。确实是他自己的。而且是男的，不是女的。”
    老王奇怪的看了我和薛倩两眼，那意思很明显，分明是怀疑我们两个道行不够，昨天晚上看错了。
    我辩解道：“可是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他的魂魄是一个姑娘。”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你忘了吗？魂魄与小鬼差不多，可以变化形状，你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心想：“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
    薛倩忽然笑了，说道：“一个糟老头子，魂魄变成美貌少女，大半夜出去要饭，这事传出去也没人信啊。”
    他说了这话之后，又想起来老王还在旁边。对子骂父，实在是无礼。于是又干笑了两声。
    而老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身上。现在的老王已经焦头烂额了，也没有心思理会薛倩的调侃了。
    倒是吕先生，结果薛倩的话茬，说道：“至于老头为什么变成美貌的少女，估计就着落在这只碗上面了。”
    我们再看老头的时候，发现他又在盯着那只碗看，似乎对于我们讨论的事没有半点兴趣。我总觉得，这老头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前兆了。
    吕先生坐在老头面前，淡淡的说道：“你这样一直看着它，很快就不认识它了。”
    老头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吕先生，问道：“你说什么？”
    吕先生淡淡的说道：“有些东西，你昼夜不息的想着它，反而会变得陌生。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的忘记了。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
    老头的神色中有些震惊，不过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任由吕先生滔滔不绝。
    吕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师父。后来失踪了。他刚刚失踪那一会，我整天愁眉不展，想找到他的下落。可是当时我还小，没有能力满世界的找他。我就整天坐在院子里面想他，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忘记师父的模样了，也忘记他的姓名了。甚至连和他有关系的事都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自己要找到他，可是我什么都忘了，人海茫茫，可怎么找呢？那时候，我可真是急坏了，每天想起来就要大哭一场。”
    老头听得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出什么话来。
    这话薛倩替他问出来了，薛倩问吕先生：“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想起你师父来的？”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后来有一个道士，经过道观，他见我可怜，又念及我们是同门，于是帮了我一把，想办法让我记起了过去的事。”
    老头的身子有些颤抖，他问道：“那个办法，你学会了没有？”
    吕先生笑了笑，问道：“怎么？你也有什么事忘记了？”
    老头连连点头：“是啊，我也有事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吕先生指了指老头手里面的碗，说道：“你忘记的事，是不是和这只碗有关系？”
    老头点了点头。
    吕先生问道：“我能不能看看这碗？”
    老头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吕先生，不过还是把白瓷碗交了出来。吕先生反反复复的看了一圈，说道：“这只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随后他又问道：“对于这只碗，你的记忆还有多少？”
    老头的神色有些迷茫，说道：“我只记得，我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恩人，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她似乎姓天，但是她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于是我私底下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天女。她送给了我一只碗。我很想找到她。可是我不仅忘记了她的名字，还忘记了她的模样。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希望能遇见她，只要我看到她，肯定能想起来。”
    吕先生干笑了一声，说道：“就这些？”
    老头点头答道：“就这些了。”
    吕先生冲我们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老头的魂魄会变成一个女子。”
    第881章 观梦
    实际上，吕先生刚刚抛出问题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老头太想要找到天女了。他年轻的时候，对天女朝思暮想，甚至忘记了她的名字和模样，也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可是因为年轻的缘故，他还没有出什么问题，充其量只是丢失了记忆而已。可是随着他日渐苍老，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得了离魂症。
    太想念一个人，往往会模仿她的语言、动作、生活习惯，最后完全变成对方。老头在白天的时候很正常，可是她的魂魄，却不由自主的变成了天女。
    而且，即使是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天女。而这个幻想出来的天女，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照顾有加，呵护备至。
    薛倩站在旁边感叹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们见到天女的时候，她的脸在不断地变化。原来王老爷子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
    老头痛苦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这些年，我看过很多女人的照片，我仔细观察她们的五官，有的人眼睛比较像，有的人嘴巴比较像。我想把天女的脸拼凑出来。可是到后来，我自己都混乱了，我完全不知道，应该选那一双眼睛，哪一个鼻子了。”
    我看着老头手里的饭碗，不由得说道：“真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啊。”
    老头猛地抬起头来，向吕先生说道：“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可以让我想起来吗？你快帮帮我吧。”
    吕先生却没有动手，而是缓缓地说道：“忘记有忘记的好处，想起来有想起来的坏处。你确定要想起来吗？”
    老头疑惑的看了吕先生一眼，说道：“我当然要想起来。”
    吕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吗？”
    老头慢慢的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刚才你告诉我，物极必反，我因为想得太多，所以忘记了。”
    吕先生坐在椅子上，说道：“当初我忘记师父的名字，忘记师父的模样，忘记师父与我之间的经历。我很着急，也很悲伤，以为天下间，没有比这个更难过的事了。”
    “后来那位道长帮我恢复了记忆。我才发现，原来想起来以前的事会更难过。师父已经不在了，我忘记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反而会让我心里面好受一点。师父在的时候，我们的感情越好，等他走了之后我就越悲伤。欢喜和难过就像是高楼与水中的倒影一样。楼有多高，倒影就有多深。”
    “如果忘记使我悲痛欲绝。那么恢复记忆后，我就是生不如死了。”
    吕先生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说道：“人的身体很奇妙的。它不想你那么难过，所以帮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我敢和你打赌，你找回记忆之后，会后悔的很。”
    老头笑了笑，说道：“我的半截身子已经埋到黄土里面了，只想在临死前有个念想而已。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谈不上了。”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你不后悔，那当然再好不过了。等天黑之后，我就帮你把记忆找回来，怎么样？”
    老头点了点头，冲我们道了一声谢。
    而吕先生也没有多耽搁，就带着我们向外面走了。
    我们在老头的房间里面折腾了一通，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吕先生问老王：“咱们吃点什么？”
    我说道：“吕先生，先别忙着吃，你有把握找到他的记忆吗？”
    吕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有把握。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有的人悲伤过度，或者内疚过度，会下意识的忘记过去的事，而且往往就成功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听说过。”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不让自己再想起来这些事而已。”
    我奇怪的问道：“想不起来和忘了，不是一回事吗？”
    吕先生摇了摇头：“不是一回事。就像是一条河一样，忘记是河水干枯了，怎么寻找也找不到水了。而想不起来是人为的让河流改道，不再从你面前经过了。记忆还在那里，只不过你看不到它罢了。”
    我挠了挠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帮他找回记忆？”
    吕先生说道：“你有没有发现，王老爷子回忆往事的时候，少说了一件事？”
    我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他的魂魄好像说过，天女和他是夫妻。这么重要的事，老头却没有说。”
    吕先生说道：“很显然，等他睡着了之后，会下意识的想起来很多东西。等天黑之后，咱们去他的梦里面看看，就可以有所发现了。”
    我恍然大悟：“今年晚上咱们要给老头托梦？”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不是托梦，咱们只是去看热闹的。”随后，他笑眯眯地看了看薛倩。
    而薛倩听到“看热闹”三个字，眼睛里面顿时放出光芒来了。
    老王不是蠢人，虽然我们说的事情和道术有关系。但是他也基本上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些敬佩的看着我们，说道：“你们能随意进入别人的梦吗？那可真是神奇。”
    吕先生笑了笑，冲老王说道：“带我们吃顿饭怎么样，天黑之后，我们好干活。”
    老王答应了一声，就开着车将我们带到了附近的一个饭店里面。我们几个人以茶代酒，吃喝了一阵。等太阳落山的时候就赶回来了。
    老头正坐在卧室里面，有些焦急的等着我们。看见我们三个回来了，连忙催促着吕先生帮他找回记忆。
    吕先生笑了笑，说道：“不着急，不着急。你看那边是什么？”
    吕先生随手指了指房梁。老头奇怪的扭头向那边看，一边看，一边疑惑的说道：“那边有什么？”
    吕先生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拳头，在他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老头闷哼了一声，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老王叫道：“吕先生，你这是干嘛？”
    吕先生指挥着我和薛倩把老头抬到床上去，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要让他睡一觉，他不睡觉，我们怎么去梦里面看情况？”
    老王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已经积极地配合你们了，你们想让他睡觉，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吗？何必把他打晕呢？他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打坏了怎么办？”
    吕先生淡淡的说道：“我们的计划不能告诉他，不然的话，他有了防备，就不好办了。”
    吕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老头的床边，伸手将他的衣服解开了，露出来干巴巴的胸膛。
    他咬破中指，在老头的胸膛上面画了一道符咒，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他的魂魄被我禁锢在身体里面了，咱们可以放心的入梦了。”
    我说道：“人的梦千变万化，没有人能够控制梦的内容。如果咱们进去了，看不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办？”
    吕先生笑了笑：“如果看不到，咱们再退回来不就行了？”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头，淡淡的说道：“不过，这老头朝思暮想的要找到天女，以至于出现了离魂症。我猜，咱们在他的梦中，一定能看到想看的东西。”
    随后，他吩咐老王：“你出去吧，留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这个房间，任何人不要闯进来打扰。”
    老王答应了一声，就当真退出去了。而吕先生吩咐我和薛倩盘着腿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