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徒记 - 第40节
心中没有任何迟疑,即便神识感受不到,但依附于阮琉蘅的砺剑石崩溃,那么她本人也一定到了生死关头。
“我放弃!我放弃!你能听到吗?我放弃!”
可没有人回应他,夏承玄一边靠近天空,一边放出一道剑意。
那剑意如凛冬袭来,寒光直上云霄,斩在那白色灵光结界上,却不起一丝波澜。
“与它的主人一样,都是顽固的人啊。”停下无谓呼喊的夏承玄喃喃自语,手掌凝出一团寒气,那是逐渐被他炼化完全的雪山冰种之力,因冰灵根修士最擅结界,在白虎堂听过几次结界课的夏承玄,在这十年中,有意识地将它练成了拥有结界之力的灵物。
与阮琉蘅的紫微真火一样,擅立,也擅破!
他手指含霜,一边纵跃,一边将雪山冰种之力灌满那柄墨绿色的长剑。
一寸寸冰霜附上,手指过处,再不见长剑本来颜色,而是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冰剑。这也是因为夏承玄尚无本命剑,才摸索着使用的法门。
冰霜之剑成后,他也跃到几乎可伸手触摸天空的位置。
脚下是杀声阵阵的大地,夏承玄手抚星辰,右手持剑,向着那白色灵光结界挥出冷冽骄狂的一道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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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夏承玄破开砺剑石的时候,恍惚听到外面有人在说着什么……
失败了……她受不住的……找栖迟……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结界的罡风带着撕裂的疼痛,但是远远比不上心头的这一记重击!
这女人真是足够蠢,她怎么又变成这样?不管有多少人为她保驾护航,有多少人为她牵挂,却总是挣扎在垂死线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将她推上风尖浪口。
不过,想她死的话,先过爷这一关吧!
他跳出砺剑石,看着眼前的季羽元君、长宁神君和师姐斐红湄,咳出一口血道:
“我来!”
斐红湄狂热地回头看着季羽元君道:“师父有救了!师祖,还可以再试一次斜月三星*!”
季羽元君道:“你的修为,勉强可以算是练气期大圆满,但却太低,如果进入元婴期修士的心魔境……立时便会神识崩溃,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
夏承玄看了一眼那魔气暴涨的巨茧,冷声道:“我信她!”
“少主不可!”灵兽袋里窜出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落地后急忙扑到他腿旁边,扯着他靴筒道,“你还有复兴大业不可忘,怎么能置生死于不顾?”
“我又不会死,说点吉利话!”夏承玄把小狐狸丢开。
季羽元君并不理会,只看着夏承玄道:“你若同意,本座便做法。”
还未等夏承玄开口,夏凉便哭唧唧道:“我堂堂青丘狐君,连点尊严都没有了,我才不要告诉你我有破解心魔境的法子,叫你凶我!”
夏承玄把他一把抓过来,实在挤不出柔和的表情,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凉君你用了五千年修为后,倒是越发返幼,这女修你难道不知?是我夏承玄的恩人,若是不救她,我欠的因果却要找谁还?误了修炼大业,岂不是与凉君事与愿违?”
夏凉有点哀怨地看着他道:“你在砺剑石十年,我便在灵兽袋里隔绝音信十年,少主无良心,哄我!又是哄我!”
夏承玄心里又急又气又发作不得,他看向斐红湄求救。
斐红湄袅娜走过来,轻轻抱起夏凉,摊平了小狐狸的四肢,在它脖子处一边瘙痒一边道:“原来这就是凉君大人,果然……还请凉君感念我等心中焦虑,救我师父一命罢。”
夏凉原本也是借机撒娇,轻重缓急还是晓得的,何况美人抚弄得的确惬意,一扫他憋闷十年的阴霾,当下便道:“严格说来,那心魔境也是一处结界,只是结界在修士神魂中,才不易以外力破除。但是嘛,少主却可以。”
斐红湄非常合作地把手移到小狐狸柔软的腹皮处,问道:“请问凉君,当用何法破解?”
夏凉的狐狸眼看着夏承玄,一字一句道:“第一重封印,以雪山冰种之力,封锁心魔境。”
夏承玄与夏凉心神相通,一经点拨,立刻便知道如何做,说道:“请季羽老祖助我!”
夏凉正舒服,于是又道:“你若以血再次浇灌璇玑花,入心魔境便能减少阻碍,毕竟我看那璇玑花,如不是被强行压制住……也已快侵入她的心神了,你与璇玑花血脉相融合,而璇玑花又与此女修心神相缠,所以心魔境不能阻你。”
夏承玄长剑一甩,剖开心头取血,滴入黑色巨茧中。
只听得里面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然后沉寂下来。夏承玄服下一颗丹药,向季羽元君点了点头。
季羽元君是何等的眼力,将这些都看在眼底,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唏嘘,又有些怜悯地看着夏承玄道:“人间痴儿女,无关风月,只系一心。”
说罢,没等夏承玄反应过来,便伸手凌空一握,将他的神识抽出,以玄妙之法灌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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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玄并没有像斐红湄一样受到神识撕裂之痛。
似乎极漫长的黑暗过后,他便看到满目的紫色火焰,那是他所熟悉的女子的光芒,炙热而带有吸引力,那是十年未曾见的模样,他心中已经溢满的思念,不知道是情?是爱?是亲?是依恋?
还是那可怕的习惯?
他手掌凝出雪山冰种的纯粹冰力,白色的霜雪环绕在身周,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团火焰的世界。
夏承玄孤身一人从砺剑石破结界而出,再入元婴期修士之心魔境,无有畏惧,心中却涌上淡而晦涩的情结。
因为在那哀莫大于心死,充满绝望的世界里,有他珍惜的女人,正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入与自己的战斗。
不死不休。
☆、第51章 洞仙歌:犹迷沙场雾
立危城经过十年不断经营,规模虽不如曾经的白渡城,却也逐渐繁茂,南部一条商贩林立的大街,被称为“经纬街”,不分昼夜,不分修为高低,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道友,小店赔本买卖,您看好了,这玉人屏可不是一般的幻象,那是真的能给您铺床叠被的精灵,三百岁才卖八百灵石,您觉得亏吗?亏吗?”
“道友,再加三百灵石,这阵盘就归你了!”
“道友看这件法衣,穿在你身边这位仙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这仙女下凡,直比扶摇山的四护法,太和派的粉桃花啊!”
……
突然居住区的东街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紫火剑意,那剑意触到护城阵法,被格物宗奇门殿长老骆寺神君耗时三百年研制出的势坤阵压了下来,又重新归于寂静。
经纬街本来热烘烘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众修士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计,而当那剑意落下,又重新开始人声鼎沸的你买我卖中。
能来立危城的修士,都不是简单的善茬,他们刚刚已经感觉到,那个在立危城中沉睡十年的剑修,已经醒来了。
卖玉人屏的修士不再还价,卖掉法宝后立刻收起琳琅满目的摊位,快步走出经纬街,向着某个角落做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买阵盘的修士终于又掏出三百灵石,接过阵盘后悄然出了经纬街,走到没人的地方,以秘术施法,折出一只纸鹤,“咻”的一下便飞得不见踪影;某个修士身边的女修含羞接过一件漂亮的法衣,与身边男伴走出经纬街,路过某处茶楼时,不露声色地用手拂过那门口迎宾道童的衣袖。
立危城还是原样,但某个消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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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的小院落中,被剑意劈开的法阵被一股柔风修补好,而里面离火坛内,黑色巨茧如被破的蛹壳,正中产生一道裂隙,不住有充沛的灵力在其间涌动。
下一刻,一直缠绕在法坛上的魔气尽数消去,斐红湄目露喜色,而长宁神君紧蹙的眉头终于散开,季羽元君潇洒转身下了法坛,唤道:“阿辽,撤阵。”
法坛上的阮琉蘅徐徐睁开双眼,只觉身上一暖,天空中滚滚火云,立刻认出这是太和专门用来给火灵根修士加持灵力修炼的离火坛。
她心神已清明,立即看到离火坛内的季羽元君与长宁神君,起身施礼道:“有劳两位师祖庇护。”
季羽元君目光淡淡扫过她一眼,笑眯眯说道:“本座观紫蘅心境似有突破,倒是因祸得福了。”
长宁神君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咳,反而被斐红湄抢了先,她眼圈发红地扑到阮琉蘅怀里,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里面,哽咽地叫道:“师父!”
“红湄。”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唤道,“累你受苦了。”
长宁神君也已经看出阮琉蘅有境界突破之势,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慢慢说道:“我等剑修晋阶,从来都只难在心境和悟性,看来你不日便将突破元婴后期。”
阮琉蘅再行一礼,说道:“心魔之后,一念通达,弟子不再迷茫。”
长宁神君静静看着她,想起入朱门界之前的阮琉蘅,再对比现今模样,仿佛已脱胎换骨,且信念更为坚定,他心中也为这位太和“黄金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高兴。
季羽元君懒洋洋看阿辽收好阵法,眼角扫到在法坛旁刚刚醒过来的夏承玄,心神一动,取出一瓶丹药用剑风一托,送到夏承玄身前道:“不惧危难,你做得很好。”
夏承玄也不客气,取出一粒服下,道谢之后便中规中矩地立在一边。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刚从砺剑石出来穿的破旧弟子服,满身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可谓不神奇。
季羽元君凝剑指,再破空间,问道:“你们可要与本座同归太和?”他偏头笑道,“顺风车呦。”
长宁神君躬身道:“弟子任期百年,尚有九十年,便只有恭送师祖。”
季羽元君这话,便苦着脸捏了捏眉心,说道:“如今朱门界安定,你还留在这里作甚?何况这里还有月泽驻守,让锦先换过羲和来!你跟我回去,叫真宝与你同去归灵山寻仙方,也省得他终日与九重天外天周旋,叫本座看得头疼。”
长宁神君还想反驳,却被季羽元君扣住了手腕,锁了他一身灵力,只有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阮琉蘅亦行礼道:“弟子在朱门界未尽值守责任,愿为朱门界再尽一份力。”她又看了看斐红湄和夏承玄,“他二人我已有打算,请师祖放心。”
季羽元君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取出一枚青色小袋,示意阿辽交予阮琉蘅。
“本座曾在剑庐祭典答应沧海,要送你一件好的。”他笑得云淡风轻样子,“这一件可是本座的珍藏,比那战天斗火铠强上百倍,名为‘晖云临阵’,是我曾为一位故人所准备,如今……便送与你罢。”
说罢哈哈一笑,扯着不甘心的长宁神君和影子般的阿辽进入空间裂隙,一眨眼便消失不见,那透着诡异色泽和阵阵罡风的空间裂隙也随之消失不见。
鉴于季羽元君的不良记录,阮琉蘅并没有着急炼化晖云临阵铠,抱起还在昏睡中的娇娇,对着斐红湄道:“收起离火坛,将这十年说与我听。”
她又看向夏承玄,仍旧有些不熟悉他青年的样貌,有些生涩说道:“承玄也受累了。”
夏承玄从斐红湄手中捞过夏凉,他侧过脸,压下想凑到阮琉蘅身边的冲动,回道:“你助我十年磨一剑,我帮你破心魔境,两清。只是砺剑石已破,坏了你的法门,我自会赔偿你。”
阮琉蘅早就习惯他的别扭,微微一笑道:“不必见外,总归为师也并不打算再收弟子,也不妨事。”
夏承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他从衣襟里摸出了一样物件,随后走过去,胡乱塞到她手心里。
“总之送你的,收着吧!”
他满是血污的脸也看不出颜色,阮琉蘅却意外地从他脸上读出了羞涩的含义,有些迟疑地用神识扫过手中之物。
那物件清凉透心,棱角光滑,通体修长——赫然是在心魔境中曾经出现的那一枝用雪山冰种凝结的桃花。
旧花已落,新桃初绽。
阮琉蘅想起心魔境中那两个年龄不同,却同样手持桃花枝的夏承玄,还有曾经朱门界内,面对芮栖寻时那太和战鼓声中的桃花簪,那沁入神识中的香气勾起醉人的情怀。
她挽起头发,簪起那枝冰凝桃花,带着娇娇,大步跨出离火坛。
暖风拂面,那是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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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斐红湄的讲述中,阮琉蘅慢慢知道了这十年的情况。
自她被单不我带回大营,便进入性命垂危状态,长宁神君为她保住将要溃散的真火,南淮神君以秘术压下璇玑花的反噬,但阮琉蘅却依然沉睡不醒,众人才发现,因为强破魔修布下的大阵,阮琉蘅再无灵力支撑心神,而璇玑花的反噬更是给阮琉蘅的身体带来了致命一击,再加上她本来道心已产生裂痕,因此才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关乎修士的生死存亡,乃是头等大事。
阮琉蘅重伤不宜回太和,穆锦先得知后,立刻遣月泽真君送来法宝离火坛,阮琉蘅便在离火坛内恢复灵力,而月泽代替阮琉蘅的位置,值守朱门界。
在这十年中,九重天外天意外地配合,再也没有为难各大门派,甚至也没有过多关注阮琉蘅,让太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更觉九重天外天行事诡谲。
与此同时,修真界再一次失去了魔修的消息,仿佛一夜间,随着芮栖寻的败退,魔修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在朱门界加大巡守力量的修真界像个杞人忧天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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