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猪队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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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人有屡迁之事,周王有岐山之徙,方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萧条,崤函险涩,宛都屡败,江汉多虞,于今平夷,东南为愈……”
    “……虽圣上神聪,元辅贤明,居俭守约,用保宗庙,未若相土迁宅,以享永祚。臣谨选精卒三万,奉迎皇驾。辄檄前北中郎将裴宪行使持节、监豫州诸军事、东中郎将,风驰即路……”
    看到这里,邵勋已经怒气勃发。
    周祖宣,我艹你大爷!
    我没得罪你吧?你都知道在裴宪的官位前面加个“前”字了,为何还来恶心我?
    自封裴宪为豫州都督,你脑子没问题吧?
    他看了一眼王衍。
    王衍面带微笑,示意他接着看下去。
    “……荆、湘、江、扬各先运四年(310)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以供大驾。令王浚、苟晞、邵勋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启南路。迁都弭寇,其计并得。皇舆来巡,臣宜转据江州,以恢王略……”
    麻痹!好有钱!
    四州准备了六十万斛米、五十六万匹绢供皇帝迁都后花销,还只是“首付款”。
    江南人口虽少,开发程度也低,架不住就一两次叛乱,社会秩序大体安定,可以全力生产,确实积攒了不少财货。
    反观河南,虽然人口远远超过吴地,无奈已经沦为战场,又灾害连年,每一分钱都投入了战争,社会秩序还经历了大崩溃,蛋疼无比。
    “周馥欺人太甚!”邵勋说道。
    王衍哈哈大笑,心中畅快无比。全忠啊全忠,你也有被人恶心的时候?
    笑完之后,他脸色一正,道:“天子有些意动。”
    “拦住!”邵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天子登基四年,洛阳三次被围,肯定是有点害怕的。
    迁都的意愿或许不是特别强烈,但你要说一点没有,这也不是事实。
    周馥当年恶了司马越,又不适合动他,于是被踢到了扬州当都督,一去数年。
    此人还是比较忠心的,和邵勋不是一路人。
    当然,他也有私心。
    让邵勋、王浚、苟晞三人去打匈奴,他把天子接走,何意?合着把我们当挡箭牌了是吧?
    “太尉,我闻周氏、王氏乃姻亲,怎么看此事?”邵勋问道。
    汝南周氏的周嵩(周馥从侄)嫁女给琅琊王氏的王瑜为妻。
    王瑜的弟弟王应又是过继给王敦的养子。
    这两家的关系,可不一般。
    另外,清河康王司马遐的正妃周氏,乃周恢(周馥从弟)之女,生清河王司马覃,就是由羊献容抚养的前太子。
    如果没有司马越捣乱,整不好司马覃就不会被废乃至被杀,而是登基为帝了。
    整体而言,周氏对帝室非常忠心,无论是西晋还是历史上的东晋——而他们的这种忠心,必然会引起意图造反的王敦的猜忌,最终被杀也就不奇怪了。
    “谁也改不了大势。”王衍回道。
    “大势若何?”
    “众议不许。”
    “那就是不会迁都了?”
    “是。”王衍说完,又仔细介绍了一番内情。
    周馥到扬州当都督的时候,司马越对他并不放心,又以琅琊王睿“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也就是说,周馥只能管扬州江北部分的军事,实际权力、兵力远逊于司马睿。
    周馥对此肯定是不满的。
    司马越死之前,周馥就多次上疏,指责司马越“不尽臣节”,让阿越十分恼火。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对周馥动手,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司马越死后,周馥并没有消停,请天子迁都寿春。
    未必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会也玩不起这招——可能是真觉得北方不行了,请天子过来避难。
    但他这一通胡搞,简直得罪了所有人。
    首先,琅琊王司马睿就很不满。
    他俩一镇江南,一镇江北,本来就有嫌隙,且司马睿是承司马越之情才出镇建邺的。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司马越的小弟。
    司马睿也一直没否认这点,相反对司马越非常恭敬,要干什么事,打一声招呼,他都尽力去办。
    司马越死后,就有不少人选择南渡建邺,投奔司马睿。
    他在慢慢吸收、消化司马越的政治遗产。
    哪一天羽翼丰满了,天知道他会怎样。
    如果天子迁都寿春,那司马睿可就完蛋了。
    寿春、建邺离得那么近,伱说士人们会聚集在建邺还是寿春?
    以今上的性子来看,不像是太能容人的。
    离得远还好,如果在眼皮子底下,他绝对会下了司马睿的权。
    有大义名分在,司马睿八成斗不过天子,完球了。
    其次,他真的得罪了新蔡王司马确和邵勋。
    你什么意思?让裴宪“行”使持节、监豫州诸军事、东中郎将,虽然只是代理,但直接得罪了正牌都督司马确,还得罪了把豫州看作自家地盘的邵勋。
    裴宪什么鸟人?当初尚未接战,就丢下军队,一路狂奔至寿春,“飞将军”非你莫属,结果看到豫州局势稳定了,又想回来摘桃子,你有这个能力吗?
    而且,周馥奏疏里写了派三万兵过来迎接天子,啥意思?要火并?
    有病吧?匈奴未灭,自己人先搞起来了。
    邵勋很是气恼,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再信任周谟了。
    哪天试探下他。
    第三,周馥还得罪了部分朝臣。
    道理很简单。
    从迁之臣,弗能据尊荣,此其一也。
    去了寿春,周馥必为公辅,定然会为手底下的人争取官位。
    看看他奏疏中列名的三十人:长史吴思、司马殷识、祖纳(祖逖之兄)、裴宪(裴楷之子,前豫州刺史)、华谭(前越府军谘祭酒)、孙惠(前越府记室督、军谘祭酒,现安丰内史)、谢摛(周馥部将)……
    这些人不都得安排一番?
    官位就那么多,他的人上,朝臣就有人会下。
    另外,朝臣们久宦于洛,宅院、田地、家产、关系网等等皆在附近,心中犹豫,“将欲往而徘徊”,下不了决心舍弃,这是第二个原因。
    天子一迁都,他们损失很大,所以对周馥不满。
    总而言之,周馥或许出于公心,或许公私皆有,总之他把事情搞砸了,弄得四面皆敌。
    “尽给我找事。”邵勋听完之后,叹道:“匈奴磨刀霍霍,你这三万兵干什么不好,非得来抢天子。”
    “可未必是抢天子。”王衍高深莫测地说道:“天子至今未下诏表态。既不说可,也不说不可。”
    “天子怕了?”邵勋问道。
    王衍不意邵勋说话如此直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道:“此番匈奴围城,君侯并未前来勤王,天子确实有些不满,朝臣也有些不满。”
    邵勋看了王衍一眼。
    老壁灯话中有话啊。这個“朝臣”是不是你?
    “从五月到九月,我力保漕运不失,朝臣们可曾夸赞于我?”邵勋反问道:“没有这些漕粮,洛阳可守得住?”
    王衍先是默然,然后拱手作揖,表示承情。
    “荆州之乱,我快刀斩乱麻,迅速平定,并将贼首侯脱、庞实槛送洛京,朝臣们可有好话?”
    王衍又拱了拱手,很是无奈。
    严格来说,荆州之乱并未平定。
    邵军撤走后,王如又活跃了起来,一边大肆搜刮粮草,一边北上,克义阳、破随国,进入新野,并击败了太守庾方的部队。
    同时又向南,于江夏、南郡间纵横驰骋,掳掠不休。
    羊曼遣其弟羊聃率顺阳、南阳联军二万余人南下,汇合新野豪强部曲,试图与王如决战。
    南边,正热闹着呢。
    “王桑、石超、逯明、桃豹等人攻入荥阳、陈留、陈郡,又是谁把他们打回去的?”
    邵勋一口气发三问。
    老壁灯无言以对,决定不和他纠缠这点,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司徒薨逝,兖州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官位。幽州王浚请以田徽为兖州刺史,尚书令荀藩请以李述为刺史。”
    “兖州刺史,督军否?”邵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
    “督军。”王衍很肯定地说道。
    “荀藩就算了,王浚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邵勋说道:“他镇幽州,兼领冀州,现在把手伸到兖州。怎么,想包打石超、石勒,然后一统大河两岸?”
    “听闻王浚欲罢领冀州,表枣嵩为刺史。”
    “枣嵩是王浚女婿(一说子婿,从枣嵩父亲、兄弟年纪来看,应该是女婿)吧?还不是一回事!”邵勋嗤笑一声。
    枣氏也是颍川士族,居于长社县。这个家族不大,门第与庾氏差不多,算是中等士族。
    枣嵩曾仕司马颖府。
    陆机被下狱时,曾上疏相救,未果。
    司马颖败亡后,枣嵩投奔岳父王浚,成为心腹幕僚。
    王浚让枣嵩当冀州刺史以避嫌,简直搞笑呢。
    “司徒一走,人人都盯上了兖州这块肥肉,听闻苟晞乃至刘琨都有兴趣,君侯就没点想法?”王衍问道。
    “我人微言轻,能有什么办法?”邵勋没好气地说道。
    “哦?那就是有人选了?”王衍讶然道。
    “我欲表羊冏之为兖州刺史,朝廷能答应吗?”邵勋问道。
    王衍微微一皱眉。羊氏和陈侯走得这么近吗?
    “怕是难以如愿。”王衍叹道:“天子现在很看重苟晞和王浚,你——好自为之。”
    邵勋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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