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华夏列祖列宗 - 第四十六章 惶惶天光,是非为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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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亮了,日头翻过云端又落下去,破旧院子里已过去了三日,苏辰坐在门边,手里一把匕首吃力的刻着一块木牌,一笔一划勾出浅浅的刻痕。
    父亲苏从芳从未做过粗活,呆呆的坐在檐下整日出神。
    大嫂心情仍旧低落,但还是与春梅一起忙里忙外的清理杂物,向来要面子的二哥厚着脸去远处的村里,借了一把柴刀砍上一捆柴禾回来生火。
    这天,院子里爆发争吵,母亲萧婥让二儿媳花红真去帮丈夫弄些柴禾,毕竟苏烈只有一只手,做事并不方便。
    大抵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丫鬟仆人侍候,花红真收拾几件衣裳就要出门,叫嚷着要回娘家,随后被苏烈一巴掌打倒在地。
    “家里风光的时候,你怎么不叫嚷着回去,现在家里没落了,就想着回娘家,你回啊,看你娘家人愿不愿意让你回去!”
    花红真坐在冰凉的地面,捂着脸哭了出来。
    “二哥,别打了,二嫂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我跟你一起去打柴吧。”
    冬天烧柴是比较多的,不然连被褥都缺少的家里,夜里根本熬不过去。苏辰说着放下手里的匕首和木牌,撑着门框起身,十三连忙过来搀扶:“小侯爷,你动不了的,又没做过这些粗活,还是小的去吧。”
    “再不动,我就真成废人了,你在家里多看顾一些,万一有以往的仇人来寻仇怎么办?你和我二哥还有武功的,多少能抵挡。”
    苏辰拍拍他肩膀,咬牙迈开脚步,从二哥手里拿了柴刀笑道:“没了武功,我还挥不动刀?二哥,你在家里好好陪陪二嫂,女人嘛,需要哄的。”
    “那你小心些,林子里雪滑,小心摔着。”苏烈跟到门口叮嘱。
    苏辰笑了笑,握着柴刀踩着泥泞的路面,走向最近的一片山林,挥刀砍柴虽然费力,不过倒也不算太难。
    等捆好柴禾从林子里出来,快到家门口,远远的,有骑马的身影朝这边飞驰而来。
    “前面的等等!”
    脆生生的声音从飞驰而来的马背上响起,苏辰抿着嘴唇,看了一眼,就把脸偏开,马蹄声靠近过来,房雪君勒马停住,问道:“劳烦请问,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一家?”
    她仔细看着面前粗布衣裳的身影,越看越熟悉,连忙翻身下马:“苏辰?”待看到侧脸时,女子脸上顿时露出欣喜。
    “真的是你!”
    “走开!”苏辰眼神冰冷,背着柴禾走向家门,房雪君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了?我……我没有得罪你。”
    “这个时候过来,看我家笑话?”
    苏辰进了院子,将背上柴禾丢到地上,走到中堂门口重新坐下,拿起地上的匕首继续雕着木牌。檐下的苏从芳,还有萧婥连忙过来迎住房雪君,后者还瞪了儿子一眼。
    “雪君这个时候过来,怎么是看我家笑话。”
    “哼。”苏辰微微抬了抬目光,手中继续雕琢,“这门亲事,是你们选的,我可没接受,何况现在咱们也不是侯府了,这亲事就不算了吧,我向来不喜欢粗枝大叶的女子,你听明白了吗?”
    “长生,你在说什么?!”苏从芳低吼了声。
    一旁的大嫂素寰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二哥苏烈也没有开口,他了解苏辰,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苏辰抬起脸,看向院中的女子:“我不喜欢她,你,房雪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那边,房雪君咬着嘴唇,看着坐在地上雕琢木牌的身影,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吸吸鼻子,朝苏从芳、萧婥忽地笑了一下,转身就出了院门,翻身上马,飞驰离开。
    “长生!”
    “辰儿?!”
    老两口对儿子的反常颇为不解,苏辰垂下头,朝打磨出的字迹吹出无数木屑。
    “这个时候,她一个人过来寻我们家,是她不懂事。但我不能不懂事,将来如何,还不清楚,就别拖累一个好姑娘。”
    说完,也不再说话,苏辰重新拿起一块没有字迹的木牌继续刻起来。
    然而,才过半个时辰,院门再次响起马蹄声,以及车辕的声音,苏辰偏过视线,苏从芳老两口也走出院门。
    房雪君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衣裙,身上背负的兵器也都捆在了马背上,她招呼着赶车的脚夫,将几辆驴车里的家具一一搬进院子里,还让两个工匠爬上房顶修缮窟窿。
    “这个给你。”
    女子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木匠常用的一把锥刀,“雕东西,这个好用。”
    苏辰愣愣的看着她,女子搂着裙摆在旁边蹲下,双手撑着下巴,露出甜甜的笑,“你继续雕啊,我就在旁边看着,不打扰你。”
    “嗯。”苏辰将目光偏开,也接过女子手里的锥刀,颇为顺手的在木牌上雕出字迹来,房雪君在旁边,手指绞着袖口:“我跟家里人闹翻了,回不了家了,以后你别这么说我了,好不好?”
    “那你以后跟着我可要受罪了。”
    “不怕。”
    房雪君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对泥人,正是那日苏辰送给她的,“你忘了,小女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性子活泼,知道苏辰愿意让她留下后,一下恢复到往日的神色,指挥着一干脚夫搬运家具,又跳上房顶,监督工匠有没有偷懒,咋咋呼呼的在院里叫着,沉闷的气氛多了许多生气。
    不久,一家人围着新买的圆桌吃饭,老妇人也将十三和春梅叫来坐到一起,房雪君大大咧咧也坐到苏辰身边,不停给萧婥夹菜,高兴的老妇人嘴都合不拢。
    吃过午饭后,房雪君跟着大嫂素寰在屋里说话,二哥将砍来的柴禾重新折断,放到搭起来的棚子里堆积;苏从芳依旧在檐下发呆;苏辰脚边此时也堆了几个牌子,又将木棍削平,做出简陋的底座,将它们一一插上去。
    咚!
    咚!
    这时院门传来急促的拍门声,苏烈放下柴刀将门扇打开,一个老农站在外面,结结巴巴的指着远处。
    “有……有一个人……他要找你们……”
    苏烈回头看了眼家里,随后跟着那农人出去,不多时,苏烈脚步飞快,就见他背着一个人跑进院子。
    “三弟,快来,是祝护卫。”
    家里人纷纷冲出来,看到背上的身影凄惨模样,素寰捂着嘴,眼眶红了起来。
    苏辰急忙起身过去,从二哥背上将人搀下来,缓缓放到地上,朝闻讯出来的家人喊道:“快去烧水,家里还有没有伤药?!”
    房雪君返回屋里,慌慌张张在行囊里翻找时,地上的身影忽然抬手抓住苏辰的手腕,祝公道脸色发青,微阖的双眸睁开,看到面前的苏辰,干裂发白的双唇微抖:“小侯爷……我……没护到……世子……让你失望了……”
    “没有……我没失望。”苏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低沉开口:“你尽力了,该是我让你失望才对……堂堂侠客,尽让你做这些事……”
    “药来了,药来了!”房雪君捧着一个小瓷瓶冲出来,抖出几粒杏黄色的豆丸,“这是飞花丸,能治许多外伤,还能护住五脏,快吃了它。”
    老妇人端了一碗凉水过来,苏辰将祝公道搀扶坐起,让女子将药丸喂进他口中,喂了清水下去,然而,片刻,祝公道忽然一阵抖动,将药丸吐了出来,一同吐出的还有许多嚼烂掉的草根、树叶。
    “……小侯爷别浪费药了,卑职……伤太重,拖了太久……治不了了。”祝公道微微睁了睁眼睛,抓住苏辰的手腕,用上了力气:“小侯爷,世子有话让我转达……给你……他说……我若活着就是质子……”
    “你后悔,来这里吗?”苏辰咬紧了腮帮,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间是酸痛的感觉。
    祝公道虚弱的挤出一丝笑,晃了晃头:“没有可后悔的……就是往后……没机会再跟你身边……看你八面威风……好想……好想……能看到小侯爷你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打死那……皇帝……”
    “好,我会打死他。”苏辰挤出这声。
    “十三!”
    祝公道望着天际,眼睛一眨不眨,那边十三走过来,他早已哭成了泪人,“你别说话,还有救的。”
    “……十三,我教给你的东西,好好领悟……好兄弟……小侯爷就交给你了。”
    靠在苏辰怀里的祝公道,望着天空,眼神褪去了色彩,慢慢阖上。
    “就交给……你了。”
    最后的声音也此刻断线了。
    日渐西沉,又起了寒风,风里夹杂着雪点,呜咽的跑过旷野,定安城里比往日冷清许多,但还是有人群在城中街巷穿行,秦庄骑马送着皇城禁军统领费种出城,一同伴随军队离开的还有名叫许长青一品高手。
    到了城外,狐儿脸的秦庄拱了拱手:“五百燕山铁骑、五百禁军甲士,已经足够稳定治安了,何况还有定安军,费统领和许兄弟大可回去复命了。”
    “那你当心,定安军那边,有我副手韩涛接管,有何变故,可叫他援手。”
    名叫费种的将军叮嘱一句,便骑马返回军中,带上部曲沿官道而去,许长青也拱手告辞,“太师那边,我会禀明情况,那么我便在京城等候秦兄归来。”
    “慢走!”
    风雪里,秦庄衣袍猎猎,看着远去的长龙,反而一脸轻松,回到城里与麾下武者欣赏着城中雪景,路过查封的苏府,想起他们不知过得如何,或许处于饥寒当中了。
    点点的灯火在庭院里点亮,苏辰从坟堆前起身,沉默的走回院子,继续雕琢起木牌,等着天光渐去,黑夜沉降,他低声对身旁的十三说了几句,拿出几封信给他,以及一块令牌。
    “尽量别让人发现。”
    ……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清晨渐渐泛起鱼肚白。
    苏辰一夜未睡,他抬起脸看了看东方天际,拍去身上木屑,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进了堂屋,将一张打造的供桌推到了正中首位。
    他走回来将地上一尊尊灵位捡起,依次摆到了上面。院子里的家人也渐渐都起床,打水洗漱,烧火煮饭,一切如常。
    天气依旧寒冷,但天空已现朵朵白云,这般晴朗的天气,一辆马车和几名骑士出了南门,朝郊外过来。
    秦庄撩开帘子,看着已化去冬雪的田野、山林,有着嫩绿抽芽绽放,他可不想回到京城,受人差遣,只有在这里才感觉活得像一个人,一帮蝼蚁的生命随时都在他手里握着。
    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攀升。
    摇晃的马车停在了原野一座宅院门前,他从远处的村子收回视线,从车里走出,让麾下武者过去敲响门扇。
    春梅打开院门,就被一个粗野的汉子推到了旁边,秦庄大步而入,声音爽朗:“苏侯爷,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烈从另一间房里出来,身后是妻子花红真跟着。
    苏从芳、萧婥、素寰也从房里出来,见到来人脸色微变,房雪君露出警惕的神色,门口那人给他的感觉,犹如一头凶恶的猛虎。
    “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已经不是侯爷了,该是你们拜我才对,我可是陛下身边从四品的侍卫长。”
    秦庄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曾经的权贵面前,看着他们脸色颓丧,惶惶不安,就有极大的满足感。
    “跪下!”四个粗野汉子齐声大喝,按住腰间佩刀。
    这一声暴喝,吓得花红真一下跪在了地上,苏烈气的将她拉扯起来,女人早就瘫软,如何也不敢起身。
    苏从芳抿着嘴唇,咬紧牙关,双腿绷直就是不跪,一旁的妻子握住了他的手,两位老人就站在檐下,丝毫不畏惧的盯着对方。
    那四个汉子上前一步,房雪君返回屋里,背负四刀,腰间亦悬四刀冲到外面挡在两位老人身前,也在暴喝:“谁敢上来!”
    十三也拔剑站到院中。
    “呵呵呵……想不到家道中落,还有人相随,都是忠义之辈……”秦庄笑吟吟的鼓了鼓掌,眼里却是闪过一抹寒芒,举步走向檐下的老两口时,他话语陡然被打断。
    有声音从堂屋那边传来,他偏头看过去,一道身影摆放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在供桌上排列。
    青烟袅袅,长香举过头顶,苏辰跪去地上,他望着上面一个个尊位雕刻出的名字,这样开口说道。
    “夫天下之大,华夏之广,皆立于人,天下之人皆有本源……”
    听到声音,秦庄轻蔑笑起来,举步朝堂屋走了过去,十三想要阻拦,被他轻描淡写随手打开,整个身躯轰的一下飞往檐下。
    “苏公子,待在屋里做什么?”
    “你敢去打扰他!”房雪君‘锵’的拔出两把细长刀锋,被四个汉子拦了下来。
    秦庄对身后打斗不以为意,随后他踏进屋檐下,看着跪在地上背对他的身影,颇为轻松的走到门口。
    “老夫,在问你话,可有听到?!”
    回答他的,依旧朗朗之声持续。
    “世人未可不思其本,而忘其祖也,我华夏之地,人杰地灵、根深叶茂,历代先贤,天资骄纵,或招之,聚于华夏,或去之,散于九州……”
    “你想讨罪受是吗?”秦庄抬起手来。
    苏辰的声音还在继续:
    “天水一方,皆有宗源,华夏子孙承继列祖列宗,展百世雄威,起征伐于伟烈,请英贤相聚,扬秦皇奋威,伐十四海之力,颂汉武雄图,万里筹边之烈,赞唐宗宋祖,臻于始治之能,奋明祖之威……”
    “讨死!”
    秦庄单手呈爪兜起风雷声,轰的一下抓向前方身影。
    堂屋之中,苏辰捧香拜下,声音响彻。
    “后世子孙苏辰在此立誓,为我华夏列祖列宗,开宗立庙,永世祭拜!”
    风声呼啸,墙面轰的碎裂,一只粗糙大手穿过弥漫烟尘,一把捏住秦庄的手腕,他偏头看去。
    墙面还在垮塌,烟尘扩散之中,一个巨汉身形屹立,鼓起铜铃大眼,须髯如钢针,身披铁甲,背负双戟,面容狰狞凶煞,犹如阴府恶鬼般盯着他。
    ……
    辰时二刻。
    鸟雀飞过山间密林,一匹火红的战马在校场跑动,发出亢鸣。
    周围一拨拨皮甲的西凉兵翻身上马,董卓持刀而立,目光警惕的望向中帐,高亢的战马咆哮,帐帘掀了起来。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手中倒悬一柄画戟,甲叶的振动声里踏出营帐,拇指大小的石子都在瞬间踩的粉碎,阳光照来,他仰起脸望着旌旗上的字迹。
    “西凉……某家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剑眉如插额入鬟,双目仿佛含有电光,说不出的威严。
    那身影陡然跃起,身躯划过天空,稳稳落在校场,他伸出手一把拽住狂奔的赤红战马,翻身而上,西川红锦百花袍风里抚动,他声音冷漠而平淡。
    “董卓,回头再与你叙旧!”
    一勒缰绳,他身下战马仿佛在瞬间心有灵犀,调转方向,撒开蹄子冲向辕门,熟悉骑马的两百西凉兵提上长矛,纵马紧跟在后。
    董卓跳下高台,也翻身上马,声音咆哮而出。
    “西凉儿郎,随我出征!”
    ……
    定安城内,大大小小街巷,多了许多无赖汉子,吹着口哨靠近府衙,推着货物的脚夫,聚拢城门附近,一边喝水,一边说笑。
    名叫陈洛平的人带着一帮侠客走上酒楼,上到最顶端,望着南城门,重重呼吸着。
    造反啊……
    我一个江湖帮派,真他妈有出息了。
    四面街道行人来去,热闹而祥和,许许多多的人还在进出城门,更远的东面,一个个村人、闲汉裹上了黄巾,拿上自家锄头,从一个个村寨汇聚成流。
    ……
    破旧的小院里,是轰的一声巨响。
    与女子厮杀的四个武者听到动静,回过头,秦庄的身形犹如炮弹般被打飞出来,又高空折转,稳稳落地。
    俊秀的脸蛋间,青丝拂过,他视野看着的堂屋里,一道高大的汉子低头走出,拔出身后双戟,呯的碰撞,激起一串火星。
    钢针般的虎髯间,厚厚的嘴唇咧开,全是狰狞之气。
    “吾乃典韦,尔等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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