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说再见 - 015─相遇而羈绊(2-5)

    单手插腰，郑浩廷不停在导师室面前来回踱步，他难得认真低头思索五分鐘前看见的事，丝毫不觉得自己此刻令人烦躁。
    五分鐘前，他和康以凡本结束打扫实验教室工作准备回班，途中路过北栋转角时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上发现了两名熟悉的女孩进入高一导师室。
    下一秒，他不顾康以凡飞快上前，只为一睹佳人。
    盯着他不正常且疯狂反覆的模样，康以凡终于在对方进入第十次徘徊的同时，忍不住一把扯上他的手臂，放声询问：「你到底还要走多久？！」
    郑浩廷瞬地止步，急忙于唇前比一，「嘘！你小声一点，里面会听到的。」
    「你白痴吗？现在打扫时间那么吵最好会听到。」瞄过手錶，康以凡显然已对他失去耐性，「你到底要不要进去？不进去的话我要走了，晚点还要开会。」
    「欸！等一下啦！」郑浩廷连忙拉住，「你就陪我进去一下嘛！拜託！」
    「重点是你又不进去！」康以凡的耐心这下荡然无存，「你就一直在这走来走去，走到我都头晕了你还在走，是男人的话就立刻、马上，给我进去面对！」
    「你不要这么没耐性，我只是……只是在想等等真见到她的话，第一句要说点什么才好。」
    「这有很难吗？简单打声招呼不就好了？」
    「我知道你身边女生很多对你来说可能不难，可是我又不像你，我会紧张好吗。」
    才刚说完，导师室门板像算准时间一样突然推开，在几次来回后，这回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令他驻留的原因──
    见到他们，张晓薇微微怔住，安思芩在旁不禁皱眉，有种『走到哪遇到哪』的感触。
    不顾郑浩廷在此之前的所有扭捏，康以凡一见她们出来后立刻搭上好友肩头上前一步，「嗨。」
    「嗨，这么巧？」安思芩回以一笑，「学长怎么在这？是要进去吗？」
    康以凡连忙摇头，「不是的，我们只是要回教室途中『恰好』经过这边。」他将其中恰好二字加重语气，似乎在强调什么，「没想到就这么刚好遇到你们，巧不巧？」
    「听起来是真的很巧。」安思芩似是会意，馀光瞄过张晓薇，「特地从这回南栋，想必也要绕一圈吧。对吧？晓薇。」
    一听莫名cue到自己，张晓薇微歛眸光，「是阿……」
    「你们……来找老师？」康以凡左顾郑浩廷一眼，右盼张晓薇一下，「话说回来，你们导师也恰好是我们的英文老师呢，看来我们两班间的缘分还真是巧妙呢！」
    看出他似乎很努力想趁此机会替郑浩廷搭线，安思芩偷偷轻推张晓薇一下，「真的吗？怪不得你们两个常来这呢！我还以为你们是想认识哪个学妹所以才会常跑过来。」
    两人的似是默契的一搭一唱让女主角深感无奈。她不是白痴，也不是傻瓜，只要有点脑袋任谁都听得出他们话中有话。
    只不过在她还没做好再次面对郑浩廷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又或者该说，她根本没把这种事放进心上。
    她抬眼对上郑浩廷，手拧着刚才从李芳悦那拿到的班级通讯录，差点把那一份薄纸拧出墨水。
    就在她闷的简直快把通讯录拧乾时，另一主角这才突然迸出一句：「你们喜欢吃麦当劳吗？」
    眾人霎时一愣，而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询问丝毫不觉得怪异的傢伙，仍自顾自地说：「刚好今天放学想吃麦当劳，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抿唇，安思芩问：「可是你们不是还要留晚自习？」
    「今天我们学生会要开会已经向老师请好公假，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应该不会太晚。」郑浩廷说，「又或者该说……如果你们愿意等我们一下，而且会长废话别太多的话……」他眼神默默飘向康以凡，富含乞求。
    无奈，这一举动虽成功引起康以凡的惻隐之心，却无法成功打动张晓薇，「抱歉学长，我放学后还要赶去补习没办法一起去，要不你们跟思芩去吧。」
    「我……」我去个什么？安思芩内心低吼，「我可能……」
    「不然这样吧！」眼见情势不对，康以凡紧急推出另一想法，「这礼拜六我们要去採买迎新晚会需要的用品，如果你们愿意过来帮忙的话我们也可以省下不少心思，对于你们这届新生想玩、想吃的东西你们刚好可以提供点意见。」
    「可是那不是由你们学生会跟学校讨论好决定的吗？我们不适合吧？」张晓薇依然推託。
    「反正也只是提供意见，不碍事的。」康以凡说。
    「可是……」
    感觉出对方仍旧想拒绝他们，康以凡立刻啟动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不想让她们继续拒绝，「那就先这样囉，我们还有小考要先回去了，到时我会再跟你们约时间，拜拜。」说完，他拖着郑浩廷急忙离开，留下一脸莫名的两位女孩，头上还能感觉飞过几隻小乌鸦。
    对方一离开后，张晓薇看安思芩，「现在是……？」
    「白痴也听得出来他们在约你，你感觉不到吗？」两人这才跟着离开，「你怎么感觉很无奈？」
    「我是很无奈啊。」张晓薇并不否认，「我现在根本没那心情和他们出去。」
    「为什么？」
    「下礼拜要进行数学章节测验，你觉得我会把时间花在哪方面？」
    「可是感觉郑浩廷他很努力想跟你拉近距离。」
    「但要考试也是事实啊。何况你不觉得刚才都是康以凡在帮他吗？老实说如果真想跟我拉近距离也应该有点样子出来吧？说真的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对他的好感差点被他的沉默浇熄，你懂那感觉吗？」
    「可是晓薇，或许是因为他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变的这么扭捏啊。而且一开始也是你先拒绝他的麦当劳，他才……」
    「反正我现在真的没那时间给他，礼拜六我也没时间可以外出，补习班那边不仅要上课还要复习考，光这两点就够让我费心了。况且上次我国中复习考掉了一个名次，补习班老师就把我抓去关心，同样的事情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但是我记得你爸妈好像也没给你太多这方面的压力不是吗？」安思芩问。
    「是我给我自己的。」张晓薇说，「我未来的志愿是考上台大法律系，为了这个志愿我从国小开始就一直努力到现在，所以说就算我爸妈不给我压力，我也还是会这样。」
    安思芩沉默。
    「不要说我了，思芩你也该认真替自己想想。或许现在才高一开始没多久，不过时间是不等人的，到了高二分组后你就必须替自己做出抉择。」
    「我知道……」面对这个问题，安思芩不免忽感沉重，「你想表达的我都知道。」
    「你能知道的话就好了，不过身为朋友我也想告诉你，无论你替自己未来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别让自己后悔那就行了。」
    「嗯。」安思芩点了点头。进教室前，张晓薇拍了下她的肩膀，「礼拜六的事情如果他们有再问你的话，你在替我回绝吧，抱歉。」
    「我会再跟他们说的，你就认真准备考试吧！」
    安思芩莞尔，却因张晓薇一时提及的未来，短暂迷茫。
    『我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看着自己再次写在日记本上对于自己的疑问，她闔上日记本后叹出一气。
    鹅黄灯光充斥，房间窗帘如蝶般随着半敞的玻璃窗飘扬起舞。晚风微微透进，九月逐渐进入秋季的温度难得替她带来一丝凉爽。
    收起日记，她辗转拿出课本翻到今天导师讲解的页面，似是有心的拿着萤光笔画出几段英文重点，直到门外传来一阵阵催促响铃，她才赶紧放下那掩饰自己沉重的偽装，起身走出房门。
    昏暗的客厅中她透过两扇黑色玻璃门略见几抹高大粗旷的身影，安思芩前脚才踏出脸色便瞬间泛白。她赶紧退回房间，蹌踉的步伐差点使她撞上门边矮桌──
    为什么高利贷今天晚上会过来？！不是前阵子才来过吗？
    她紧急关上房门反锁，慌张得紧握门把。
    门外的铃声依旧急促，几道男声时不时斥喝传来。悬着一颗心，额间沁出汗水，她两手逐渐发麻的从书桌上拿起手机找到父亲的电话拨打出去，然而父亲却因上班时间没有接通，更使她慌乱不已。
    她该如何独自去面对那些讨债人？
    从以前到现在她只有那么一次，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碰上外头那些人。当时她还国中，正好放学回家准备拉开捲门的同时他们骑车呼啸前来。安思芩还记得自己当时脑袋立刻空白一片，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带头的问话，幸亏那时父亲及时回家才得已处理，对方也没造成多大破坏。
    只不过几年前的事情如今却早已不同，现在往往高利贷一出现没先砸个三五下他们是肯定不会轻易罢休，倘若今晚又让他们知道只有一个女孩在家的话，那么她会不会遭遇到什么危险？
    思至此，她又赶紧拨了通电话给父亲，却仍旧进入语音信箱。
    她颤抖着手放下手机，门外的那些人已渐渐失去耐心，开始对着门板一阵乱踹，铁的撞击声之大吓得她急忙关掉房灯，躲于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心脏悬于喉间。
    「干，门都拉开了怎么没反应？！该不会跑路了吧？」
    「怎么可能！再多踢几下搞不好就出来了啦！」
    房门外传来的对话不禁使安思芩摀起双耳，眼泪逼近眸框。她很想打电话报警，却又顾虑到之后恐怕会因此带给父亲更多麻烦，只得强迫放弃。
    她害怕的将身子蜷缩门边双手紧紧抵着门板，一秒恍如一世。片刻，她用力吸了口气要自己镇定，心底深怕对方迟早会把外门破坏，她起身摸黑将书桌用力堵向房门以防万一，紧接再次拨打父亲的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
    抱着手机，她跪坐床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外头那群恶煞依然拼命拿着棍棒敲槌，震耳的撞击刺痛着她的耳膜，让她无心注意时间，也毫无念头，好不容易撑到那群人用力敲击铁门最后一下，才依稀听见外头破口啐嘴：「干！下次再来啦！在敲下去隔壁都要报警了，走了啦！」
    约莫在房里待了十五分鐘安思芩才缓缓撑起发麻的双腿，吃力地将书桌推开，而后她偷偷打开门缝望去一眼，确定那群弟兄已经离开后，瞬间瘫坐于地。
    突然，黑暗中一道蓝光亮于眼前，她将方才所有害怕拋诸脑后迅速起身查看，原以为是父亲的回电，想不到显示的却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心有馀悸的盯着那串来电号码眼眶泛红，就在她畏惧接通的当下，温嗓流洩而出──
    「嗨！是我，康以凡。」
    ※
    说实在，康以凡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也着实吓了一跳。
    在见到因敲击而四处出现凹痕的灰色捲门时，他拋下单车快步走向纱门边的安思芩，拉起她的双手检查一番，「你有没有怎样？」
    「我……没事。」
    其实安思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当时还在另一端的康以凡求救，等她一回过神，对方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前来。
    尷尬的看着康以凡，她懦懦问：「是我……告诉你我家在哪的吗？」
    「看来你真的被吓得不轻。」康以凡忧心道：「在你突然对我喊完救命后，像报警一样自动把你家地址唸给我听，我才会知道的阿。」
    「我……」
    「你应该还没完全缓过神吧？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带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安思芩摇头，「我……」
    见她语塞，康以凡让她暂时坐到门旁矮凳上，自己则蹲了下来，「如果你还没恢復平静的话，就先别说话，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说。」
    泛着泪光，安思芩感觉到自己喉咙一阵乾渴。带着湿意的脸庞因夜晚替她遮掩几分，却抵挡不住月光的揭发。
    「你……还在哭吗？」
    安思芩别过头迅速以手拭泪，轻吸一口，「没事了。」
    「你……」、「我很抱歉。」
    「什么？」康以凡一时不能明白，「你干嘛对我抱歉？」
    「我不应该让你过来的，毕竟这并不关你的事。」
    「小姐，我都来了你还跟我说这个。」他叹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互相关心、帮忙，何必计较呢？况且你刚才一定受到了不小惊吓，心里急需寻求协助，所以才会对我有那种反应吧？」
    「可是我还是不应该麻烦你的……」
    「我说了，我们是朋友。」
    脑海的混乱使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她才会意过来，「我……我们……是朋友吗？」
    「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我……」她欲言又止，「因为在学校你是学长，所以我从没想过我们会是……朋友。」
    康以凡故意白眼，「拜託，在我面前别这么拘谨好吗？虽然我是你学长但好歹也只大你一岁，何况学校又不讲究什么辈份关係，你就放轻松一点吧！」
    她垂眸，先前的慌乱使她不想去面对现实，可只要一瞄上那被打凹的捲门，却又逼得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
    「所以……你们家还好吗？」他小心翼翼的问，语气担心，「看那门的样子想必刚才受到了不少衝击吧？」
    安思芩只是点头。
    「如果你不想多说的话没关係的，我也只是关心而已。」说着，康以凡起身上前查看，「这门恐怕要修了，凹成这样不修的话也没办法拉动。」
    安思芩淡瞄一眼，「附近有邻居家是做门窗修缮的，我去请他帮忙就行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没关係的……」
    「你们家常遇到这种状况吗？」
    她吞吐，「我们家有……」犹豫着是否该向对方道出实情，「我们家有点状况，所以……之前也碰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话不是很危险吗？」
    安思芩却摇了摇头，「已经习惯了，只是我很少自己遇过，大部分都是我父亲在处理的，所以刚才我才会一个心急下对你……求救。」语气极为黯淡，「可能是我刚才真的吓到了吧……真的很抱歉。」
    「你对我抱歉干嘛？又不是你愿意的。再说晚上一个女生在家遇到这种状况，换作是我我也会怕好吗。」康以凡一面说一面回到她面前，「不用跟我抱歉，这样太客套了。」
    重叹一息，她将目光撤离凹陷的捲门慢慢地放往另一旁倒地的单车上。登时，她两眼一睁，像是完全回过神来，「现在几点了？！」
    康以凡抬手看看手錶，「快十点了。」
    「快十点了？」安思芩连忙跳起，「你、你不是住校吗？学校有门禁的吧？！」
    「嗯，是有门禁。」他却是那样从容不迫，「不过已经过了。宿舍门禁是八点，听到你的救命后我可是翻墙偷跑出来，外加偷了室友的脚踏车，你说我能回头吗？」
    「那、那怎么办？」安思芩闻言后瞬感愧疚，「我真的很抱歉，造成了你的麻烦，我……」
    「放心啦！只要确定你没事，我还不至于露宿街头的。」康以凡毫不在意，「出门在外靠朋友嘛，等等我再打电话给郑浩廷让他借我挤一晚就行了，别担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仍有疑虑，「真的吗？」
    「真的。你根本不用担心我，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咬起下脣，安思芩重新垂下目光。半晌，她轻声道谢：「谢谢学长……」
    康以凡赶紧摆手，「别再喊学长了，都说了我们是朋友，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学长这词听了多彆扭。对了，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吗？」
    听他这么一问，安思芩这才想起，「你打给我做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有我电话？」
    「当时打给你是想问你礼拜六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有你电话……是你同学给我的。」
    安思芩费解，「同学？」
    「就是上次想认识宋泽元的那个女生呀！今天开完会后刚好在后校门看见她跟另一个男生说话，就想说过去向她要你的电话，方便联系。」
    「她没问你要干嘛吗？」
    「她那时好像在跟那个男生吵架，表情不是很好。我一过去也有点后悔，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她，她也没多问什么，给我以后我就赶紧离开了。」
    「吵架？」
    「也不算吵架啦，就只是气氛不太对劲，感觉很严肃，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有某种感情纠葛。」
    「什么？」
    「哎呀，反正你朋友看起来对那男的特别生气，虽然不知道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康以凡认真回想了下，「要不你有空再去关心？」
    「好吧……我有空在问问看吧。」安思芩轻叹一气，「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这么想赶我走？我可是头一次为人违反校规，就这么走的话好像会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安思芩哑然片刻，「不然──」
    「礼拜六跟我们出去吧！」康以凡插话道，「既然我都为你冒险了，你就帮帮郑浩廷约你那同学出来吧，好吗？」
    「可是她礼拜六还要补习，恐怕……」
    「意思是没办法吗……」
    安思芩两难的陷下思考，一阵，她抬眼答应：「好、好吧！我尽量。」
    康以凡豁然一笑，「谢啦！」
    「那学长你先赶快打电话吧，不然要是对方休息了的话，那就糟了。」
    康以凡轻轻晗首，从裤袋内拿出手机拨给郑浩廷。半晌，他与对方结束通话，回头将单车牵起，「那我先走了。」
    「你不在的话……应该不会被舍监发现吧？」安思芩担心。
    「放心啦！我室友很可靠的。」
    「嗯……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的话再发简讯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看着他骑上单车，安思芩上前两步想再跟他说声谢谢，却被对方识破，「你别再跟我客气了，真的不必。」墨黑的双眸在月光的衬托下彰显温柔，他望着安思芩，一字一语低沉吐露：「因为比起当你的学长，我更希望能当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