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 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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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在意傅则安会做何选择,那家人的事,在她这里已经勾销了。簪缨只觉得这种一家家上门自揭丑事的主意,促狭之极,诛心之极,不像出自小舅舅的毛笔。
    徐寔一脸冤枉,“小娘子是对徐某有何偏见,还是对大将军有何光风霁月的误解?”
    难得大司马此日平易近人,亭子外围的数名武卫亲随大着胆子偷笑。
    卫觎视线虽未离开竹简,也若有似无笑了一声。
    那佩刀立在竹荫里的林锐见状便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大将军啊,初投祖将军时,身上高门子弟的习气重得很——大将军莫瞧我,这是祖将军原话嘛。祖将军欲磨砺大将军,马前卒都不要他做,命大将军专司阵前骂战。本以为大将军拉不下脸皮,谁知读书人骂起人更狠,加上大将军悟性高,营里头的糙话学得那叫一个神通,当时匈奴将领还给这独一份的叫阵起了个名字,叫‘文武骂’。文武骂一出,甭管临兵城下的胡人头头要守要战,就没一个不头疼的
    ,至今淮水一带——”
    卫觎摸起一颗松穰儿弹上参军的膝盖,林锐立刻住口。
    簪缨吃惊,忘了吹籥,眼神亮闪闪地扭头盯他。
    卫觎落下眼睫扫了女孩子一眼,不动声色,“听他胡说,假的。”
    簪缨哪里还肯信,饶有介事地哦一声,“原来小舅舅还会骂人。”
    她极尽想象却也全然想不出,那该是怎样一种场景。
    卫觎向上动了动唇角,不语了,纵容她取笑。
    林锐因为知道大将军想逗小娘子开心,以逐散她心中哀思,所以才敢大着胆子犯上一回。目睹大将军此刻的好脾气,他心中简直哀叹,平常若能分给他们十之有一,那必是如沐春风一样的日子了。
    这里正做着美梦,杜掌柜从那头的花园月洞门过来,手中捧着一本账簿,止步在亭下。
    “小娘子,瑞亲王府方才派长史送来了赙仪。”
    自从成忠公沉冤得昭,此公的机谋果敢,忠义气节随之传遍建康城。南朝门阀,最讲名望二字,故而京中的宗室王公与大大小小的世家闻风而动,知簪缨为父举丧,陆续都送来了赙仪。
    这也因为,乌衣巷的新蕤园如今水涨船高,里头不止住着成忠公独女,还赡养着一位蜀王太妃,又坐镇着一位大司马,更听说三吴首富也在马不停蹄地往京里赶。
    所以这座门阀,无疑已成为乌衣巷中最炙手可热的一幢府邸。
    若非忌惮住在里头的大人物来头甚多,不少世家便是腆着脸也想来走动走动。
    “天气这么热,难为杜掌柜操劳。”徐寔笑着邀客,“不如坐下喝杯茶,慢慢说话。”
    杜掌柜看了小娘子一眼。
    簪缨目光闪动,起身向卫觎轻道,“小舅舅,我过去说两句话,等我回来分茶。”
    规矩地禀告后,她方随杜掌柜走出麾扇园。
    茶炉旁的阿芜见小娘子离开,亭里亭外剩下的全是大司马的人,虽说天真无畏,犹豫了一下,还是撂下风扇随小娘子退出园子,心想等会再跟小娘子回来,也是一样的。
    这一来,人走茶沸,无人去舀。
    园亭中难得的片刻轻闲时光,顷刻流散了个干净。
    林锐将身板绷直了些,玩色全无。
    徐寔看清卫觎明显淡下去的目色,笑着圆融:“小娘子越发长大了,有什么事还要避着人说。”
    卫觎撂下简子,露出一对漆沉的瞳眸。
    “文远以为,她向庾氏要蚕宫,意欲何为?”
    他此言问得突兀。
    徐寔心里随即冒出一个念头,眼锋骤紧,又觉得不可能地掠了过去,淡然道:
    “大抵是心向着主公,想给卫娘娘出口气吧。那里毕竟是当年卫娘娘亲桑之所。”
    紧跟着,他微微压低声音,“大将军此番回京,除了为着小娘子的生贺,便是为祖将军请封。而今朝廷的追封已经下达,至于说服朝廷同意北伐,还要徐图,京口不能久离,六月十五过后,大将军便当回了。”
    见卫觎不语,徐寔心下微叹,道:“若是放心不下小娘子,不如一并……”
    “她不会走。”卫觎轻淡一句话,断了军师的提议。
    望着噗噗沸响的水气,他眸光深晦,手指连敲两下竹简,已是难得一见的躁虑。
    簪缨随杜掌柜出了园子后,接过账簿。
    她细细地看过瑞亲王府所送的奠仪,以便心里有个数,将来若有机会走动,依数回礼。
    这些人情来往,虽说有杜掌柜任娘子在前料理,是万无一失的,但其中门道她还是要学着分辨,至少做到心中有数。
    杜掌柜眼见着刚出宫时连五铢钱都不识得的小女娘,如今已看得懂账本
    ,心下感慨,想起方才得的回报,低声道:“颖东那边回信了,果然寻到一个叫乌龙与手的人。”
    簪缨闻听此言,精神一振,问他细情。
    杜掌柜便道:“据咱们的人传回的讯息,此人本是佃客,一家五口作为当地豪强公孙氏的荫户,耕田为生。主家性情残暴吝啬,此人又是当地有名的一个刺头,脾气不好,爱穷仗义,常被主君整治,到头来落不下好,便是饿孩子苦老婆。按小娘子的吩咐,已将这口人自公孙氏手中赎出身契,好生安顿了。不知小娘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
    簪缨不曾想到,两年后揭竿而起的一代雄杰,如今却尚是个看人眼色的落魄农人,想了想道,“且先如此,依旧叫人留意着。”
    杜掌柜应是。
    簪缨将账簿递还给他,顺手揪了片斜出枝桠的蔷薇叶,在指间虚虚柔弄,“朝中可有打听到什么动静?”
    “有。”杜掌柜微嘲地轻勾嘴角,“工部和户部这几日正打架呢,为的还是建行宫的事。工部迟迟等不到下播的款项,宫殿修到一半撂在那里,那头皇商们又催要得紧,想是求告无门,闹到了明面上,户部尚书坚持说当初拟建行宫并未走公帐,又举何处何处闹蝗灾、何郡何郡增兵饷,说死不能动国库的钱。两边正如此僵着。”
    簪缨眸光熠采,指腹下意识用力,翠绿汁水染上了指甲的缝隙,“还有么?”
    杜掌柜:“还有便是顾御史又弹劾了太子殿下,道傅家知情不报顶替功勋,致使成忠公蒙屈一纪有余之久,太子与那傅则安交情甚密,替他求情,脱不掉一个察人不清、徇私包庇的干系。”
    簪缨听他说“又弹劾”,方记起来这位顾御史便是上次她退婚时,当廷指责太子私德不修之人,不由失笑:
    “这位顾大人是何来头,如此敢放言。皇帝可曾难为他?”
    杜掌柜眯眼摇头,双手叉抱微凸的肚腩如安泰家翁。“这个时候越为成忠公仗义执言,越能邀名。陛下放任,老臣成精,御史台自然逮住义理大谈特谈。不过这位顾中丞倒未必是做戏。
    “其人耿介。”
    他说到这里,便见小娘子用清澈明亮的目光瞧着自己,唇边还有浅浅梨涡,回神放下了手问,“老仆何处说得不妥?”
    “没有。”簪缨俏俏道,“原来杜伯伯也知朝局。”
    “哎哟,小娘子抬举人了,我一个商人,哪里知个什么子丑寅卯。”
    杜伯伯乐呵呵的,目光瞧了眼麾扇园的方向,又话风一转,“不过,小娘子欲知这些事,为何不问大司马?他身边的徐先生,非常人,人不在一京亦览一京事,向他求教不会有错的。”
    簪缨眼里的笑意褪了一点,回首轻道:“小舅舅早晚要回京口的。”
    她做的事,私心里也不想牵扯进他。
    ……
    随着六月十五的临近,傅氏一案尘埃落定,十三日,傅家在判男丁离京赴岭南,却在这天清早,又生出一桩不大不小的枝节。
    孙氏要与傅骁和离。
    南郊离亭中傅骁一身白布素衣,面上胡髭横生,早已没了中书令的风流雅度。
    他颤抖地捏着手里的包袱,本以为妻子今日是来殷殷送别的,却没想到,听到如此噩耗。
    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着眼前相伴二十载的枕边人,“连你也要舍我而去吗?”
    孙氏今日穿一身玫红曲裾,挽了个油光湛然的飞天髻,虽脸上习惯了不施粉,气色却比往常在傅府亮丽许多。
    站在一众灰扑扑的流人中,如灰坷枯草中的一株华英。
    她淡道:“莫作此态。这些年我扪心自问,你扪心自问,我伺候公婆尽心尽力,为你傅家生儿育女,对得起任何人。那两个没能养成的孩子……这
    些年我常常伤心思念,你母亲却一味将此事怪在我头上,我也从不曾辩驳。则庭离家不归,她亦要怪我没有教管好孩儿,奇怪,仿佛整个二房只我一个是活人,出了什么事,罪魁都非我莫属,可我,也从不曾争辩什么。”
    她抬起含泪的双眸,“你可知则庭离家时同我说过什么?他言祖母心性坚悋,苛待于我,此府非久居之地。他要去游学,还想带着我一同走,说定能靠本事养活我。那时我只以为小孩子异想天开,坚持不允,没想到他便自己半夜里悄悄走了……再也没回来,再也没回来……”
    孙氏说到这里目色一定,将眼泪抹去,“现下我才想明白,我儿所料不错。都说大房之子才质不俗,若我儿在,也未必输得他!
    “傅骁,你一味顺从亲母,如今她终于将家搅散了,你也尝到了苦果,求仁得仁,怨不得谁。我与你断,旁人说我见风转舵也好,说我不守忠贞也罢,都无所谓。
    “我只是,想清楚了。”
    她将和离书掷在傅骁身上,决然转身。心中想:连阿缨都能心明眼亮地抛了泼天尊荣,悬崖勒马,她自苦自误多年,只以为一味忍让便能修得正果,却是时候向那孩子学一学了。
    于此事,簪缨并不知晓。
    便是听说了,她也没心情理会,只因这日入夜,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突访新蕤园。
    当那一主一仆在堂厅的灯光下,掀落黑色软绸兜帽,簪缨看清为首之人的脸,微微静默。
    当朝皇帝易装夜访她这小小家宅,真是委屈了。
    “小娘子,陛下担心你这几日逢丧伤心,又知你不愿入宫,特意出宫来探望小娘子的。”原璁在侧旁极力地赔笑暖场面,“小娘子莫愣着了,快同陛下坐下说说话吧。”
    在他看来,陛下如此纡尊降贵地深夜造访臣子家中,旁人不说肝脑涂地,亦当诚惶诚恐。
    可簪缨却想起,白日里小舅舅接到了京口军情,带人出京回军镇整顿防务,去前向她作保,十五日凌晨前必定回来。
    ——若皇帝当真心中坦荡,又何须趁着大司马不在时过来?
    他就算藉口是来探望郗贵太妃,都比说是来看她更体面。
    旁人视李豫为九五之尊,敬之仰之,簪缨却是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几年,在他膝头背过诗,摇他臂膀撒过娇。
    而今视他,不过如同一位不称职的家翁,没有半点敬畏可言。
    她既不让座,也不奉茶,只是一身素白衣裙站在皇帝对面,望向那双日渐混浊的眼眸,淡淡道:“陛下,你当真不知道吗?”
    原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小娘子问的是什么意思,生怕她的无礼顶撞到陛下。
    下一刻,他却看见陛下慈爱的神色骤被打碎,错愕地抬眼看向小娘子,捻着珠串的手指颤了一颤,停滞下来。
    簪缨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不假,但看庾灵鸿对她的种种规训,她心底深处对庾灵鸿产生的恐惧,都佐证着庾氏在幼时教养她时,并不如她所说的视如己出。
    那么作为皇宫主人的皇帝,对此会一无所知吗。
    她叫了他十年父皇,“傅簪缨”三个字在他的眼里,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是一个女儿、一把钥匙、还是一只傀儡?
    他今日的温情,做给谁看呢?
    埋头恭候在门廊外头的杜掌柜,罕见地露出严阵以待的神情,惴惴不安。却不想天子方悄无声息地来到府上,随即又默然而去。
    这一夜,李豫一来一回,见了簪缨的面,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簪缨也只说了两句话。
    她的第二句是:“请转告太子,后日我不欲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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