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玫瑰（骨科） - 第二十八章

    珍妮面对诺亚的质问，非常震惊和伤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是我的孩子，我那么爱你。”
    “是吗？”诺亚喃喃低语，“如果我爱莉莉丝，是个天大的错误。我已经听你的话，付出了十年的代价，我还应该做多少事，才能让你原谅我？”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就像其他人一样。”珍妮薄薄的嘴唇缓慢蠕动，“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家也可以像其他家庭一样……普通。”
    “我没有你们怎么会幸福。”
    “组建你自己的小家吧，诺亚，娶一个妻子，有一个孩子，你就会慢慢转变的。这是我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
    诺亚即刻抬起头来：“你胡说什么？你身体好好的。”
    “我学过医，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珍妮碧绿色的瞳孔中现出灰白的光彩，那曾是一双和兄妹俩如出一辙的湖绿色清澈美目，如今深深凹陷进眼窝里，盛满将死之人的疲倦，“治疗只是让我强撑一段时间而已，我很清楚。孩子，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但这是妈妈最后唯一的愿望了。你答应妈妈，好吗？”
    “娶那位安小姐，是吗？”
    “她是沙利昂家族的下一位继承人，美貌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你和她结婚，琼斯集团的继承人位置也会是你的。”
    “妈妈，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名利和财富吗？”诺亚嘲讽地勾起唇角。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就当为莉莉丝考虑吧，我死了以后，她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当你拥有足够的财富和权力，你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这很残忍，但这是真理。”
    “用结婚，来捆绑一个无辜的女人，妈妈，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
    “她是外公为你精心挑选的结婚对象，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注定要背负相应的责任。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外公的建议，贸然嫁给约翰，否则，我的事业只会更辉煌。”
    珍妮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难受地喘气，嗓子像拉不响的破风箱。
    “对，你也很后悔生下了我，是不是？”
    珍妮伸出手：“儿子，让我抱抱你。咳咳……”
    诺亚无法拒绝母亲这样哀求的眼神，他低下头，任由珍妮细瘦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
    珍妮靠在诺亚的肩头，深深呼吸。
    “我爱你，儿子，我很幸运能生下你，我这辈子没有亏待过你，我只希望看到你幸福。”
    “好……我答应你。”诺亚轻拍她的背，将所有情绪咽下。
    他的心已经碎成一片片。他的人生已经让步了十年，再让一步……又如何呢。
    他安抚珍妮躺下，按响床头铃，想叫克罗伊上来照顾母亲，可克罗伊迟迟没出现。他走出房门，瞬间僵在原地。
    他看到一张永远不希望在此刻看到的脸。
    莉莉丝倚靠门框望向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手臂绕在胸前，姿态伶仃，一朵妖娆的野玫瑰，但是浑身竖满无形的尖刺，呲楞楞扎进空气里。
    克罗伊这才姗姗来迟，踩着楼梯上来说：“是莉莉丝让我不要打扰你们，所以我确认了好几遍铃声才过来的。”
    她察觉到兄妹俩的气氛有些奇怪，不敢多问什么，说了句“我去提醒珍妮吃药”便走进卧房。
    诺亚如坠冰窖，呼吸都难以下咽。他无力地抬起手，想去牵莉莉丝，莉莉丝退后一步，失望地摇摇头，转身跑下去。
    诺亚自然要追上去。
    追到花园里，莉莉丝甩开他的手，捂住脸站定不动。诺亚真想她大发一通脾气，就像平时那样对他拳打脚踢，咬他骂他都好，但她异常地平静。
    “多久了？”
    他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他再隐瞒也没意思，只好回答说：“十年前。”
    那时候，他十八岁，她十五岁。他们出发去海泥湾度假前的那个夏天，一切开始分道扬镳的时刻。她傻乎乎地以为他风流成性，勾搭不同的女孩来疏远她，而她也闹脾气，交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想逼他们分开的，原来就是他们的母亲啊。这么多年，母亲怀揣这个惊心动魄的秘密，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呢？
    “但她不知道我们……上过床。她以为是我单方面的迷恋。”诺亚努力维持平静，“莉莉丝，就这么过去吧。”
    “所以，你选择再一次离开我。”莉莉丝回头看他，“去和那个狗屁安小姐结婚，当个模范丈夫。”
    “你听到了，是妈妈的要求。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在十年前就不会选择放手。”
    莉莉丝的话，犹如一把剑直直插进诺亚的胸口。
    她有任性的资本，她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她跌跌撞撞第一次吻住他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路。但他不一样，他患得患失，他害怕失去她，也害怕失去家。
    母亲保护的是她，没有他。
    她双眼含泪，眼中的赤忱火热而赤裸。他突然醒悟到，如果没有她持续而热烈的爱意，也许这十年间，异乡各国徘徊犹豫的时刻，他早就放弃，做一个平庸普通的人。
    想见她，想回到她身边，他才会拼命这么多年，去争去抢，向母亲和外公证明自己。
    可是，命运又逼他做一次选择，他选择了妥协。
    莉莉丝凄惨地笑笑，她理解诺亚的选择，她只是不理解，为何拦在他们之间的那座大山，竟然是她心中最亲密最依赖的那个人。她无法对抗珍妮，更何况，珍妮已在弥留之际。
    “去吧，诺亚，是时候该分开了。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
    心口那个彷惶的黑洞，再次裂开来，呼呼的冷风灌进来，直直穿过他冰凉的身体。明明是春日暖阳照耀下，他却一阵一阵发冷。
    他第一次从莉莉丝嘴里听到分开两个字。那个一直粘着他想要他的妹妹，终于要放开他了。他感到恐慌，害怕，他真是贱，他没办法接受。
    “不要，莉莉丝。”他眼眶发热，“别离开我。”
    “我们没得选。”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美得如同电影的定格画面，“是我错了。我让你和妈妈都背负太多。”
    “诺亚，别再来找我。”
    这是莉莉丝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花丛深处，残存的一缕幽香飘散在蝴蝶扑闪的彩翅间。
    真的，结束了。
    一个声音轻轻在诺亚心里响起，湮灭在无底的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