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 分卷阅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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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邻山西河北,北接绥远,是个力量复杂的地方,说是程廷礼治下的土地,其实在本地大大小小的割据军头之中,真听话的没有几个,全都偷着摸着的在扩充实力。想要扩充实力,没有枪炮怎么能行?
    所以小鹿很忙,兵工厂所需的原材料全是从山西运过来的,他虽然不必正面迎击程廷礼的进攻,但是也要保护这一条生命线,因为没有原材料,兵工厂就只能停工。
    在忙公事的同时,小鹿也有私事惦记――他的荷尔蒙针剂已经用光了。
    这一次他注射得很勤,甚至到了每天一针的程度。这样的治疗的确是有效果的,隔着薄薄的军装抚摸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变硬,并且硬出了清晰的线条。虽然下面那套家伙还是没有什么大起色,但也先前相比,也还是有了些许变化――一天早上,他睁眼醒来之时,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有了晨勃,那东西直指向天,将裤裆撑出了一顶小帐篷。
    当然,副作用也是有的,他偶尔会心慌气短,不过毕竟是年轻,身体底子好,慌的时候坐下歇一歇,过了那一阵子也就不慌了。
    针剂是这样的好,好得让他一天也少不了。但是这东西又不是可以明公正气跑出去买的,尤其他现在是被困在了东河子一带,想走也走不成。心事沉沉的盘算了几天,末了他把目光定在了张春生身上。
    他想,张春生或许是可以信赖的,又认识字,又是个沉默谨慎的性情。况且往后还要指望着他给自己打针,自己纵是瞒着他,怕也瞒不到天长地久。
    于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他把张春生叫过来,让他跟着运送原材料的大马车往山外走。出了山就有汽车和火车可以乘坐了,他让张春生去太原给自己买药。如果在太原买不到,那就拐弯进河北,去保定去天津去北平,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药买回来。
    张春生不在乎为他出远门卖力气,只是惊讶得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营养针如此执着――真要是缺乏营养了,吃点好的不也就补回来了吗?何必还要千里迢迢的专门去买外国药水?买回来了,还得受罪挨扎?
    但是张春生不问,只是聚精会神的聆听小鹿的嘱咐。小鹿给了他一张稿纸,上面写着长长的一串英文,让他去大医院,最好是外国医院,直接把这一串英文给医生看,医生一定会认得。这种药也有好几条来路,最好是要英国货,实在没有英国货,德国货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拜耳药厂的产品,如果这两国的货都没有,就换地方再找。
    同样的一段话,被小鹿重复了三遍,生怕张春生会记错记漏。等他把第三遍说完了,他又命令张春生道:“你给我重复一遍。”
    张春生拿着稿纸,果然一字不错的重复了一遍。
    小鹿很满意,郑重其事的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好,明天你就出发,早去早回,别走丢了。在外面要住好的饭店,不要省钱,好的饭店比较安全。知道了吗?”
    张春生对他笑了一下,又一点头:“是,团座,我记住了。”
    他黑,五官也没特点,给人的印象总是笼统模糊的。今天小鹿偶然正视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这个人按年纪论,也是青年,但是脸上总有悲哀神情,是个忧伤的青年。
    下意识的,小鹿问了他一句:“你不高兴吗?”
    此言一出,张春生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没有,我挺高兴的。”
    小鹿收回手,没有兴趣再追问,只告诉他:“去吧,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张春生对他敬了一礼,然后乖乖的转身走出去了。
    他明天就要启程,这一趟出去,他非得把这针剂的底细弄清楚不可。
    翌日清晨,张春生给小鹿端了早饭,把洗脸水放到了脸盆架子上,又把牙刷也浸了温水蘸了牙粉。因为时间紧张,所以他没来得及去给小鹿读报纸。只隔着卧室房门说了一声:“团座,我走了。”
    门后响起含糊的一声应答,大概是小鹿还没睡醒。
    张春生拎着两个箱子上了马车,一只是小藤箱,装着他的行李以及一张支票;另一只是轻飘飘的大皮箱,留着装药。上了马车往山外走,他早上出发,直到傍晚才落了地。
    因为沿途都有士兵护卫,所以落地之后他也不茫然。匆匆的吃了一顿晚饭之后,他搭乘山西兵的军用卡车,继续向前走。
    午夜时分,军用卡车把他卸在了一处火车站前。他因为也是跑过天津卫的人了,所以并不很怯。拎着箱子买了车票,他像个孤独的密使一样,预备直奔太原。
    他不知道在他登上火车的那一刻,东河子一带的战事,骤然激烈起来了。
    ☆、第九十四章
    谁也不知道大战是怎么爆发起来的,好像也没个契机线索,一夜之间一方开了炮,另一方也开了炮,炮火一开,就停不住了。夜里从附近的高山往下看,可以看到炮弹像火流星一样来回穿梭,穿梭得太快太密了,光芒拖成一道道金线,将两方阵地连结在了一起。察哈尔政府军这一方将重型山炮一字排开,不歇气的对着前方县城轰,轰一阵子,阵线向前推进几十米,等到站住脚了,继续轰。
    前清时代留下的城墙先被炮火轰至坍塌,再被炸弹炸成齑粉。城墙上的机枪手成百人的死,一颗炮弹落下来,他们瞬间七零八落,连具整尸首都落不下。眼看这场仗是打不出好了,土匪兵们开始自作主张的要退。督战的军官堵在后头,不许小兵乱跑,哪知道小兵不但不听话,还对着督战团开了枪。敌人尚未进城,城中军队自己先乱了套。
    何若龙万没想到程廷礼那边会突然发动猛攻,眼看城内情形不对,他当机立断,立刻整顿了队伍后撤。
    他撤得很保守,一点一点的退,极力的想要稳定军心,不要显得丢盔卸甲。几千败兵缓缓的压向了东河子县城,他进退两难,因为太清楚自己这几千喽都是什么货色――真是要大败了,这帮土匪种很可能在溃逃之前杀人放火、就地开抢!
    到时候自己控制不住他们,程廷礼来了,也是同样的控制不住。所以不能让这帮人失控,这帮人永远都需要镇压,一次压不住,往后就难摆弄他们了。
    何若龙对于自己的士兵,很爱,同时更恨。爱,是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他这个何团长,就没有他将来的荣华富贵;恨,则是因为他们一个个都像不通人性的畜生一样,让他总得哄着他们吓着他们,否则的话,他们就要作乱。他想有朝一日自己真当了省主席,手下真有了百万兵,那时非架起机枪,把这帮畜生一样的东西全突突了不可!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眼下他还得仰仗这些畜生抬着他平步青云――平步青云也先不必提了,如今他最主要的任务乃是保住地盘与实力。罗美绅名声虽差,但是目前看来,其人品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坏,起码罗师现在独当一面,能让他不至于腹背受敌。
    在东河子县城里,何若龙见到了小鹿。
    他提前洗了把脸,不想让小鹿看见自己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然而脸一干净,反倒显出了面颊上的一条红伤――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刮了一下子,刮出一道很浅的伤口,倒是不至于落了疤痕,可小鹿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要替他疼。
    何若龙坐在椅子上,端着大碗吃汤泡饭。一边稀里呼噜的连吃带喝,他一边忙里偷闲的对小鹿说话:“我看咱俩的兵得换换地方了,你把东河子让给我,你带你的兵往南走,走山路,别走大路。一旦我这边抵挡不住了,你就设法往山西退。”
    小鹿在他面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随即直起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若龙。”
    何若龙看了他一眼:“嗯?”
    小鹿开口问道:“我们会败吗?”
    何若龙勉强笑了:“败?怎么算败?”
    小鹿垂下眼帘,感觉像是走在浮冰上,一步一滑,险得惊心:“败,就是我们失去了土地、军队、甚至性命。”
    何若龙大喇喇的往嘴里扒进最后一口饭,是个满不在乎又不以为然的态度:“军队没了再招,土地没了再抢,那都不算个事儿!人嘛,三穷三富过到老,人活一世,谁还没个起起伏伏?怎么,你怕啦?别怕,有我呢!”
    小鹿也笑了,侧过脸去看何若龙:“那……你后不后悔?”
    何若龙一扬浓眉:“后悔什么?后悔为了你跟程廷礼翻脸?我当初自己乐意,这有个屁好后悔的!”
    小鹿第一次经历这样激烈的战争,开了眼,也惊了心。目光缠绵的凝视着何若龙,他看了片刻,随即扭头望向窗外:“我倒是有点儿后悔。”
    何若龙立时一怔:“你后悔了?”
    小鹿轻声答道:“我耽误了你的前程。没了兵,你怎么去当省主席?”
    何若龙放下碗筷,欠身向他的后脑勺轻轻抽了一巴掌:“胡说八道!那省主席是我想当就能当上的?别坐这儿胡思乱想了,给我沏壶茶去,要浓茶,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天天犯困。”
    小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出门去找热水给他沏茶。何若龙盯着他的背影,同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其实是有点后悔,不多,一点点而已。
    他喜欢小鹿的心,是十成十的真,和他对前程名利的渴望一样真。这两样好东西,让他放弃哪一样他都舍不得,无论放弃了哪一样,他事后都会后悔。这没办法,他承认自己是太贪心。
    所以事到如今,他无话可说,只能是认命,只能是坦然,因为这条路无论怎样走,最后都是不完美。窗外有人影闪过,是小鹿端着茶壶走了回来。眼珠痴痴的随着小鹿转动了,他看一个男人竟然能生得这样好,比花好,比画好。
    仿佛释然一般,他在心中对自己一笑,同时无声的告诉自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小鹿把茶壶放下了,又拿起一只倒扣着的茶杯。他做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此刻也不例外。神情庄重的给何若龙倒了一杯热茶,他随即转身出门,不出片刻的工夫,拿了一张旧地图回了来。
    他把旧地图放在桌面上摊开了,何若龙起身旁观,只见这是一张手描的老地图,包括了东河子方圆几百里的地区。小鹿用食指一点东河子县城的位置:“若龙,中午你睡一觉,下午就带兵出发,往南走。”
    何若龙一愣:“什么?我往南走?那你呢?”
    小鹿不看他,自顾自的用指尖在地图上画出路线:“罗美绅那边,我们是不能指望的,他能帮忙自然是好,不帮忙,也不奇怪。毕竟他一直也是自身难保,干爹只要不打到他那里,他就很可能会保存实力、作壁上观。所以,我们要自行寻找出路。你现在就往南去,给我开一条路进山西。我留在县城里,能抵挡多久算多久,抵挡不住了,我立刻放弃县城去追你。”
    何若龙脑筋一转,把他的意思转明白了。明白之后,他立刻摇了头:“不行不行,你这个法子太危险。你实战经验太少,你留下我不放心。”
    小鹿一皱眉头,做了个半笑半恼的表情:“我留在县城里是不安全,不过让我向南去打前锋,也一样的很危险。再说对于县城里的情况,我毕竟是更熟悉一点儿,真要是顶不住了,我逃也能逃得比别人快。你说呢?”
    何若龙答道:“我说就是一起走!”
    小鹿背着手转向了他:“一起走?打都不打,直接弃城?”
    不等何若龙回答,他直接嗤之以鼻的摇了头:“嗦!你我分工协作,不是很好吗?”
    然后他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担心你――我这边顶不住,可以逃;你那边是不能逃的,必须打出一条路来。”
    眼看何若龙望着自己不说话,他像逗趣似的微微向前探过头,低声又问:“要不然,咱俩换一换,我去往南打,你留下来守城?”
    何若龙想了想,感觉哪一条路都不是百分之百的平安,相比之下,倒像是守城更安全一点,正如小鹿所说的那样:守不住,可以逃。
    “行!”他终于是一点头:“那我下午就走!”
    中午,何若龙和衣躺在小鹿的床上,闭着眼睛想要睡一觉。小鹿脱了鞋爬到他身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在战场上连轴转了几日夜,一壶浓茶也振不起他的精神。长条条的仰卧在床上,他就感觉自己的骨头和肉全是酥的,连手指尖都动不得。疲惫不堪的一笑,他低声说道:“硬不起来了,累瘫了。”
    然而小鹿今天很不体谅人,执着的硬扒下了他的裤子。裤腰退到了膝盖处,他调动最后一点力气尽量张开了腿,然后只感觉身体一飘,昏迷一般的睡过去了。
    小鹿下了床,飞快的关门闭户,把窗帘也拉拢了。然后走回床边弯下腰,他把何若龙翻成了趴伏的姿势。
    俯身在何若龙的脸上亲了亲,他抬腿上床,横跨对方跪了下来。低下头解开自己的裤子,他第一次对着何若龙彻底袒露了身体。
    然而何若龙正在熟睡。
    接连许多天没有注射荷尔蒙,他的器官恢复成了冰冷绵软的状态。向下轻轻的趴上了何若龙的身,他大睁着眼睛,拥抱了对方。
    他感觉自己对不起何若龙。何若龙不是一般的青年,他是有雄心有志向的,自己不能把他的政治生命断送在那鸟不拉屎的小山沟里。
    他在第一次见到何若龙时,就决心要拯救对方。兜兜转转的到了现在,他这决心只有更强。
    所以这一回,他还是要拯救何若龙。
    一个团的人马,加上一圈上百岁的老城墙,当然不是程廷礼的对手。但他想自己至少可以给何若龙多抢一点逃命的时间。何若龙这个人很顽强,当年单枪匹马都能逃上狗尾巴山,如今有了兵有了枪,只要能活命,东山再起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小鹿在何若龙身上趴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提好裤子,重新扣好了牛皮腰带。
    向上掀起了何若龙的衬衣,他顺着对方的脊梁骨向下亲。一个吻接一个吻的亲下来,他最后深深低头,将额头抵上了对方的后腰,沉沉的叹息了一声。
    他想自己这一场爱情如此收尾,本来该算悲剧,可因全是心甘情愿,所以悲也不悲,纵是真为这个人死了,心中也是安乐的。
    ☆、第九十五章
    何若龙睡了沉沉的一觉,睡醒之后眼睛还没睁,他下意识的先伸了手去摸小鹿,一摸没摸着,二摸也没摸着,他忽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打寒战一般哆嗦出了声音:“小鹿?”
    房门一开,小鹿端着一杯凉开水走了进来:“醒了?”
    何若龙怔怔的望着小鹿,望了片刻,终于回了魂。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他像个身躯庞大的小孩子,从鼻子里哼出回答:“醒了。”
    小鹿走到床边,把水杯递给了他:“晚饭马上就好,吃完你就出发。”
    何若龙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把水杯递还给小鹿,他用衣袖一抹嘴,又很痛快的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觉睡得好,再熬上一宿也没问题了。”
    然后他对着小鹿招了招手:“过来。”
    小鹿把水杯放到桌上,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双方近距离的对视了一瞬间,随即不等何若龙动作,小鹿抬手一捏他的下巴,凑上去用唇舌狠狠的堵住了他的嘴。
    双方立刻吻成了难解难分,连呼吸都相互扑撞着乱成了一团。何若龙知道时间紧张,此刻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可两只大手隔着军装揉搓了小鹿的身体,他身不由己的开始撕扯开了小鹿的上衣。嘴唇顺着脖子向下滑到锁骨,他神情迷乱的吮吸啃咬,如同一只热情的巨大雄兽。最后叼住了一粒小小乳头,他用双手托住了小鹿的屁股,将小鹿的屁股蛋揉成了两团面。
    小鹿第一次没有躲。搂着何若龙的脖子向后仰了头,他被对方吮得一阵阵战栗。何若龙抬起头,盯着他的脸含糊说道:“下次非扒光了你不可!”
    小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得开怀,甚至低低的出了声音。要是真能还有“下次”的话,被他扒光了也甘愿。
    何若龙放开小鹿时,感觉两人之间已经血脉相通,平平常常的一放手,竟会有疼痛,像是活活撕了自己一块皮肉。
    他也知道双方接下来都是前途凶险,所以不肯太感慨,嫌不吉利。对着床下伸出两条长腿,他预备出去吃饭。不料小鹿忽然一边系扣子一边站起身,主动走到床尾,把他的马靴拎了过来。
    然后单膝跪在了地上,小鹿单手抬起了他的一只脚。脚是周周正正的一只大脚,穿着半新不旧的白洋袜子;从脚往上看,是被马裤紧紧箍着的笔直小腿。将马靴套上了何若龙的脚,小鹿一丝不苟的将靴筒向上提到膝盖。在做这件事时,他一言不发,神情几乎是庄严的。
    何若龙低头望着他,由着他伺候自己。等到将另一只马靴也穿好了,小鹿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动,单只忽闪着大眼睛向上看了他一眼。
    一眼过后,小鹿用双手捧起了他的右手。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缓缓一吻,小鹿睁大眼睛抬起头,低声说道:“我爱你。”
    随即不等何若龙回答,他自顾自的起了立,转身走向了门外。
    小鹿的嘴唇离开了,可那个吻还附着在何若龙的手背上,像一小块火炭,缓慢的烧灼着他。
    于是在吃过晚饭率兵出发之时,他骑上战马,下意识的将右手手背贴上了嘴唇。仿佛那个吻是小鹿预留给他的,专等他现在来接收。
    然后他回了头,身后暮色苍茫人山人海,唯独没有小鹿。城外前线离不得总指挥,小鹿已经布防去了。
    小鹿生平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战争。
    和眼前的枪林弹雨相比,他先前经历过的一切战斗全成了小打小闹。城外的阵地已经不能容许人直立行走,子弹扑扑的打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只能是匍匐前进――起初是前进,等到了后半夜,就统一的改为匍匐后退。敌人的炮火一秒也不停,连珠炮似的专对着一处轰,等到把老城墙轰出一处口子了,炮火集体转移方向,再轰。小鹿刚带着队伍退回了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被震酥了的城墙自己坍塌了一大面,当场不知道砸死了多少小兵。城墙上的一排机枪手随之坠落,也全摔了个七死八活。
    小鹿距离城墙很近,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了脑袋,幸而他戴了帽子,没被砸成头破血流。武魁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过来,用一顶钢盔扣了他的脑袋。而他扭头看清了对方那张油光锃亮的大脸,当即用力对他搡了一把:“你回城里去!”
    武魁愣了一下,知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城里肯定是比城边安全。对着小鹿眨巴眨巴单眼皮的细长眼睛,他大声问道:“那您呢?”
    小鹿没空搭理他,只一脚前一脚后的站稳当了,恶狠狠的又推了他一把。推完之后抬手摁着头顶钢盔,小鹿猫着腰拔腿就跑。
    武魁急得追了上去:“团座,我还给您管着一个警卫班呢,您让我上哪儿去啊?”
    小鹿只是跑,不回头。武魁一直追到了一处城墙豁子前,这才知道他是要派人用炮火堵住这一处破绽。这回回头再往后一瞧,他一拍大腿,发现自己带来的那一班卫士已经全跑散了。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句,他正打算把小鹿从城墙豁子前拽到安全地方去,哪知后方忽然起了喧哗。小鹿从一堆砖石上跳下来,扯着老鸹喉咙吼道:”怎么回事儿?谁来了?!”
    一名军官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报告团座,冷营长拉着军火进城了!”
    冷营长算是小鹿最后的援军,虽然援军人数有限,但是冷营长带回来了数目可观的弹药。弹药用好了,威力并不比活人差。城内所有的火炮全被推出去了,对着四面八方持续轰击。如此熬到天明时分,仿佛心照不宣一般,交战双方终于自动的暂时停了战。
    小鹿这一夜上蹿下跳,每一秒都像是死里逃生,如今终于松了一口气,便累得恨不得席地而睡。张春生不在家,武魁只好兼了他的职。把小鹿护送回了宅子之后,他支使厨房立刻开伙,也不讲求饭菜质量了,有的吃就行。
    不出片刻的工夫,饭得了,菜也得了。武魁找了一只小盆子一般的大海碗,连饭带菜满满盛了一大碗,想让小鹿吃一顿管一天。然而端着碗筷走回房时,他见小鹿俯身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放下碗筷摇醒了小鹿,武魁轻声说道:“团座,吃点儿再睡吧!”
    小鹿半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声,抄起筷子低了头,开始往嘴里扒饭。他脖子细,脑袋圆,困得晃晃荡荡的,碗比他的脑袋还大。武魁见他吃上了,便匆匆回了厨房,放开肚量也大嚼了一通。
    及至吃饱喝足了,他回上房去取碗。然而进门一瞧,他当即哑然失笑――小鹿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弯腰低头把脸埋进大海碗里,竟是又睡着了。
    武魁这回没敢再惊动他,只轻轻抽出了他手里的筷子,又拧了一把湿毛巾,扶起他的脑袋给他擦了擦脸。
    然后拦腰把他抱了起来,武魁转身把他送进了卧室床上。站在床边看着他的睡相,武魁心里纳闷,心想他怎么忽然就造起省主席的反了呢?下边几个营长谈起这事,都说是为了兵工厂,兵工厂油水太大,省主席要分一大杯羹,然而团长不肯――也不知道这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当然也有不同的观点,这不同的观点不大好听,因为涉及到了何若龙。何若龙是个土匪种子,他造任何人的反都不稀奇,而鹿团长之所以也造反,正是受了何若龙的蛊惑。为什么受蛊惑?那就不好细说了,反正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二位在一起是睡一张床的。
    武魁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但是说得比一般人少。他爱扯淡,但是扯淡这事也分轻重好坏,不该扯的,他坚决不扯。
    小鹿睡了不过一个小时,城外就又开战了。他晕头转向的起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迅速恢复了清醒。通信兵一个接一个的追着他传递消息――罗美绅那边也对着政府军开火了――罗美绅把政府军打退了十里地――罗美绅又败了――罗美绅开始撤退了――罗美绅真撤退了……
    小鹿对罗美绅已经毫无兴趣,只是惦记着何若龙,不知道他究竟跑出了多远。
    在小鹿顶着流弹炮火指挥防御之时,何若龙经过了一夜一日的急行军,一鼓作气向南走出了三百多里。
    然后他就走不成了,因为程廷礼的军队已经在前方路上埋伏了许久,专程等他落网。他既然真是如约而至,那么程廷礼也就不必客气,直接用几千精兵就地包围了他。
    ☆、第九十六章
    程廷礼仰卧在一张大躺椅上,脑袋下面垫着个小凉枕,躺椅不够长,所以一名副官蹲在下首,在他的两条长腿下面各放置了一只小矮凳。另有一名副官站在上首,仰起头为他撑开了一把大阳伞。
    一双手从天而降,将一副墨晶眼镜架上了他的鼻梁。然后他一张嘴,点燃了的雪茄也被人送到了他的齿间。咬着雪茄深吸了一口,他惬意的侧过脸,眺望向了远方的群山。以他这个年纪和身份,其实是不大应该亲自往战场上跑了,不过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如说它更像一出好戏,戏中人因为无知无觉,所以演得格外动人,动人得几乎让他想笑。
    他半躺半坐的在这一处草地上晒太阳,周围被警卫团围了个严密。越过警卫团再往远看,无边无际的,依然全是他的人。人山人海围着个小小的孤岛,孤岛中央瑟缩着何若龙那一群残兵败将。
    这个时候,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军座,陈参谋回来了,您现在见他吗?”
    程廷礼扭过头,在那发出温柔声音的青年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答道:“让他过来。”
    陈参谋因为这些天一直跟着何若龙摸爬滚打,回来得又是诡秘匆忙,所以灰头土脸,形象几乎堪称凄惨。快步走到程廷礼面前,他昂首挺胸的一敬军礼,斩钉截铁的说话:“报告军座,卑职已经将何逆的电报班领了过来。现在敌方和外界彻底无法联系了!”
    程廷礼笑了一下:“何若龙本人现在怎么样?”
    陈参谋是半年前被程廷礼派进何团的,因为一贯少言寡语,造反之时也无异议,所以在何若龙身边颇有一点亲信的意思,而他对何若龙的观察与了解,也是格外的深刻一些。
    “报告军座。”他规规矩矩的清楚回答:“此人目前十分惶恐,已经方寸大乱,他的部下军官们也是各怀心思,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他卖命。”
    程廷礼取下雪茄递给身边副官,然后懒洋洋的坐起了身,自得其乐的笑道:”去,让他们把炮架起来,再给我轰他一个小时。”
    何若龙万没想到自己会陷进程廷礼的埋伏圈――他只顾着往南跑,因为起初跑得畅通无阻,所以他还暗暗的窃喜,就没想过自己带着队伍公然穿过一家家军头的地盘,怎么可能没人拦他。
    跑着跑着,前头忽然开了炮,后头也跟着开了炮,东南西北全有了人影枪声,他和他的队伍被困在了一片山谷之中,连个好地势都没占着。四面八方的士兵们居高临下,架起大炮对着他们随便轰。他急了,连着指挥了几次突围,人死了不少,却是始终冲不出对方的包围圈。他部下的小兵全是土匪出身,无论是当土匪还是当丘八,所图的不过是一个财字,现在财没落到多少,反而先要送命,那谁肯干?横竖跟着谁扛枪都是混饭吃,而何若龙又不是他们的祖宗。
    队伍被围了两天,两天之后开始有小兵带了枪,偷着往对方阵地上跑。对于这样的叛贼,何若龙红了眼睛,抓着一个毙一个,然而毙不完,还是有那胆大的敢逃。
    何若龙连着几顿不吃饭,不饿,胸口被一团热气壅塞着,连口汤水都咽不下。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脑子里轰轰的响,几乎无法正常的思考。双手横握着一根马鞭子,他垂下眼,看自己的双手在哆嗦。
    这么大的巴掌,这么大的个子,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大的志向,先前那么大的仇都报了,那么多的苦都吃了,都从土匪熬成团长了,难道大好人生戛然而止,自己这回就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山沟里了?
    死了之后,没人管没人埋,烂在草里,臭一块地。或许根本连具全尸都落不下,一枚炮弹从天而降,直接就能把他这个人从有炸成没。可是,可是,他颤抖着想,自己怎么能“没”呢?自己才二十多岁,好日子刚开始,还没活够呢!还没活透呢!怎么能没?他还没当上旅长师长,他还没住进天津租界里的小洋楼,他还没享受过,他还没呼风唤雨过――所以,怎么能没?
    何若龙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了眼睛。一闭眼,前方便是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鬼门关,正等着他往里迈进第一步。先前的勇气与豪情被恐惧与绝望一点一点的消磨光了,他现在只是哆嗦,只是怕。
    他又想起了小鹿――他想如果小鹿此刻能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会不会更勇敢一点?
    可随即他对自己摇了头。有了小鹿,他也还是怕。忧伤苦乐、尚且无有代者,何况是死?
    原来“死”这件事情,是无法预先想象的,非得死到临头,才知何为死。可笑他先前还以为自己大无畏、不怕死。
    在何若龙的精神将要崩溃之时,程廷礼的代表来了。
    这代表一没带卫士二没举白旗,就那么溜溜达达的一个人从山上走下来了。前线阵地的小兵见了他,当即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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