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 分卷阅读6
分,让他越发感觉小鹿诱人。他经常是连着十天半个月不见小鹿一面,偶然见了,他心里会一惊,因为发现小鹿竟然长得这样美丽。
每次见了面,每次都吃惊,大少爷的一见钟情,是可以反复发生的。
然而小鹿对此一无所知。小鹿常年穿着学校里的西装制服,从冬到夏几乎总是一个装束,像个文明的小宗教徒一样,他抱着书包出出入入,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只对着书本使劲,娱乐是看西洋画报和吹口琴,吹的全是圣歌的调子。
大少爷在外面是个八面玲珑的活泼人物,因为老子是个真有兵的军阀,所以欺男霸女的事情,他也敢干。然而回了家,他拿小鹿没办法。对着小鹿,他做不出那霸王硬上弓的举动。
小鹿思前想后,末了感觉自己拿大少爷也是无法。凌晨时分,他见大少爷浅浅的睡了,便起身回了外间堂屋,和衣倒在了沙发上。
从这一天起,小鹿当真是搬到书房去住了。
春兰见了此情此景,嘴里不说话,心里则是很赞成,因为依着春兰的眼光来看,小鹿很快就会从半大孩子长成大小伙子,届时两个青年男子同床共枕,说起来终究不是什么好听话,尤其程家家风与众不同,老爷已经是那个样子了,谁知道少爷到底会随了谁?
为了表示支持,春兰像个管家大奶奶似的,支使人给小鹿安了一张小铁床。小铁床靠着墙角,床头掩人耳目的躲在书架与墙壁之间。
大少爷起初不理他,和他打起了冷战。如此过了足有一个礼拜,这天入夜时分,大少爷终于忍不住了,走进书房告诉小鹿:“被窝里冷,我没法儿上床了。”
小鹿已经脱得只剩了裤衩衬衫,拥着棉被坐在小床上,他仰着脸看大少爷:“让人给你灌个热水袋?”
大少爷气哼哼的答道:“我用那玩意儿上火!”
小鹿叹了口气,掀开棉被穿裤子穿鞋,披上外衣率先出了书房。及至进了卧室,他快手快脚的脱了个半光,然后一言不发的钻进被窝,躺到了大少爷的位置上。
大少爷在床边坐下了,居高临下的看他:“凉吧?”
被窝里的确是凉,小鹿冻得直打哆嗦,瑟瑟发抖的说道:“大哥,咱家怎么不装暖气呢?暖气比炉子好多了,又暖和又干净。”
大少爷把手伸进了被窝里:“你在哪儿看到暖气了?”
小鹿答道:“余翰文他家里就装了暖气管子。他家原来是南边人,把暖气管子叫做热水汀。”
大少爷的手停在了棉被下,距离小鹿只有咫尺距离:“他家还有什么好玩意儿?”
小鹿想了想,随即笑了一下:“他家的洗澡屋子,墙壁全贴了白瓷片,看着特别亮堂。”
大少爷微微低着头,看棉被下小鹿的身体起伏:“怎么还跑到人家的洗澡屋子里去了?”
小鹿这回迟疑了一下:“我……我那天在他家洗了个澡。”
大少爷脱鞋脱衣服,然后掀开棉被上了床。一把搂住了作势要起身的小鹿,他低声说道:“别走,陪我睡一宿,我想你了。”
小鹿抬眼看他:“那你好好睡,别跟我闹。”
大少爷点头答应:“嗯。”
大少爷说话不算话,半夜还是小打小闹了。
他躺得安静,但是手不老实,顺着小鹿微凹的脊梁骨往下走,走到腰间,停下来摸一摸掐一掐,再往下滑到屁股蛋了,停下来再抓一抓揉一揉。小鹿的腰细而软,显得屁股格外浑圆,五指抓下去,能抓到满把柔细的嫩肉。手指托着那肉逗一逗,能逗得屁股蛋一颤一颤。
小鹿醒着,但是呼吸悠长,像是睡得很沉。他想大哥这纯粹就是欺负人,大哥在外面一贯的眠花宿柳,身边永远不会缺人。而自己长得这么丑,他还要来纠缠自己,可见不过是拿自己开心罢了。
小鹿不言不语,心里有数。到了第二天上午,他见大少爷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便开口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学校啊?”
大少爷揽镜自照,越照越感觉自己生得风流倜傥,很讨人爱:“这你着什么急!你都连着上那么多年学了,难得这回有了机会,让你也好好玩上一阵子。晚上带你去西餐馆子吃饭,吃饱喝足了,再带你去德国饭店看跳舞,怎么样?看跳舞还是看戏?你自己选。”
小鹿听闻此言,心中纳罕:“你今天不出去玩儿了?”
大少爷大喇喇的答道:“不玩儿了,也不出门了,往后我就留在家里,跟你过了。”
☆、第二十章
德国饭店的跳舞厅里,来了一位印度舞蹈家,是个又黑又瘦的小女人,穿得可是花枝招展,在那弯弯绕绕的热带音乐声中,她大蝴蝶似的满场乱转,总像是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来。跳完一场印度舞之后,音乐调子一变,舞蹈家伸展双臂换了舞步,晃着胸脯扭着屁股,跳起了夏威夷胡拉舞。
小鹿喜欢音乐和舞蹈,尤其是舞蹈家的舞蹈,技艺精妙,尤其让他开了眼界。摩登男女们围着舞池站成一圈,他平素从来不肯出头的,如今却也大着胆子挤到了前面,就为了能够看得清楚一点。及至舞蹈家舞毕一曲,他随着周围的绅士淑女们抬起双手,很热烈的欢笑鼓掌。大少爷站在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见小鹿这些年没有白在学校里混,真是越来越有体面样子。凭他这个彬彬有礼的做派,和他那一口半生不熟的外国话,满可以让他到外交衙门里当个小差了。
大少爷没有因此觉出自己的不成器,只是暗暗的惶恐,怕小鹿将来大鹏展翅,会飞个无影无踪。
后半夜,他们回了家。小鹿很兴奋,并且又提起了上学的话。大少爷笑眯眯的看他:“你给我跳个舞,我明天就去给你找学校。”
小鹿背着手,仰起脸对着他笑嘻嘻:“跳什么舞?你想看哪个?”
大少爷笑道:“你就给我跳那个舞蹈家的舞。”
小鹿得意洋洋的对着他一晃脑袋:“跳就跳!”
说完这话,他抬手一粒一粒解开西装纽扣,把上衣脱下来挂上了衣帽架。然后用双手把大少爷推到了角落里,他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昂首挺胸的亮了个相。
哼哼呀呀的唱出曲调,小鹿举起双臂,两条胳膊纤细修长,以着繁复的姿势纠缠扭绞,虽然舞姿比不了舞蹈家,但是也有一点异域的风情。小鹿感觉自己的心是在随着身体行动,身体动得越活泼,心也跳得越喜悦。他忽然忘记了大少爷的存在,自得其乐的在一小片空场上载歌载舞、边唱边跳。
跳着跳着,他分心看了大少爷一眼,发现大少爷乖乖的站在角落里,正在对着他笑,笑得眼睛都要没了,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则是全亮了出来,反射着上方的电灯光。很久没见大少爷这么没风度的笑过了,望着大少爷的笑脸,小鹿生出如释重负之感,忍不住也笑了。
停下舞步站住了,小鹿抬手一抹额角的热汗,然后走到大少爷面前说道:“你要是愿意看我跳舞,我以后就总跳给你看。咱俩也别再打架了,干爹总不回来,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咱俩好好过日子吧!”
大少爷抬手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小鹿有一头乌黑厚密的好头发,而且很听话,随便抹一点生发油,就能梳得条理分明、有型有款。此刻小鹿出了汗,那头发也热烘烘的带了潮气。
“好。”大少爷听见了自己作了回答,答得口不对心:“咱俩好好过日子。”
小鹿抬手开始去解衬衫领扣:“趁着我现在身上热,我赶紧给你暖被窝。暖完了被窝,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大少爷一怔:“你还去书房睡?”
小鹿转身跑向了卧室:“我长大了,不能总和你挤一张床!”
大少爷不许小鹿走,然而小鹿如同脱兔一般,说跑就跑,竟也成功的逃回了书房。关闭电灯跳上了他的小床,他往自己的冷被窝里一钻,随即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是既照顾到了大哥,又从大哥手里逃过了一劫。
紧接着,他突发奇想,决定明天撺掇着大少爷给自己找一家寄宿学校。读寄宿学校也多花不了几个钱,但是能让他的吃住全有着落。他想大哥若是总不见自己,大概那份欺负人的邪心思也就能渐渐淡了。
小鹿打得一手好算盘,然而大少爷不中他的计。当初说好了要给他找新学校,现在一天拖一天,始终是不肯行动。小鹿隐隐感觉自己是落进了大少爷的圈套,如果继续再受大少爷的摆布,自己的学业很可能会就此告终,便气得大喊大叫,叫了几声之后,他又感觉这没有用,于是暂时收了声,不叫了。
小落水狗似的屋里屋外来回转了好几圈,末了他冲回大少爷面前,红头涨脑的喊:“骗子,我找干爹去!”
大少爷露出惫懒模样:“找呗!让厨房给你预备几个馒头,你带着干粮往天津走吧!”
小鹿气得脑子里嗡嗡响,攥着拳头伸着脖子,他挣了命似的扯着嗓子吼:“我要上学!”
这一嗓子吼得狠了,吼过之后他喉咙做痒,忍不住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大少爷从门后抄起了一只网球拍,对着小鹿的屁股抽了一下:“再敢咆哮,我可揍你了!”
小鹿看了大少爷那个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自己对他是说什么都白搭了,就气得当场做了个向后转,疯子一般的跑出了院子。
小鹿一鼓作气冲出了程宅大门。
他年纪小,身体好,两条长腿尤其是有力气,而且这力气被怒火催着,一鼓一鼓的不知往哪里发泄。出门之后他愣了愣,知道自己是无处可去,然而站不住,一阵风似的便沿着胡同往远狂奔去了。
没有目的地,跑到哪里都无所谓,他单只是想跑,想把自己这一身力气耗一耗。穿过胡同上了大街,他依然是一路疯跑,正是跑得来劲,迎面却是有个人顶头迎了过来,狠狠的和他撞了个满怀。小鹿踉跄着向旁一歪,随即被那人一把揪住了衣袖:“小鹿!”
小鹿气喘吁吁的抬头一瞧,登时站直了:“余翰文?”
余翰文是西装打扮,偏分头梳得锃亮,一张脸也是收拾得雪白。一只手紧紧抓着小鹿的袖口,他大声问道:“你疯跑什么呢?我正想找你哪!你是怎么回事儿?真退学了?”
小鹿张了张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也在大街上逛?”
余翰文不耐烦的“唉”了一声:“今天是礼拜天呀!”
然后他拉着小鹿扭头就走,一直走到了前方路口的汽车旁。不由分说的把小鹿推进汽车,他随即自己也坐了进去:“你到我家去,有话咱们慢慢说。”
小鹿和余翰文是有友情的,也一贯很喜欢余宅的文明空气。不置可否的坐稳当了,他就听余翰文问自己:“你刚才到底忙着去干什么?急三火四的要在大街上跑?”
这个问题让小鹿有些窘迫,很为难的看了余翰文一眼,他小声答道:“我没怎么。我是和我大哥吵架了,一生气,我就跑出来了。”
余翰文握住了他的手,很关切的侧过脸去看他的眼睛:“你大哥又打你了?”
小鹿立刻摇了头:“没有没有,我俩就是拌了几句嘴。”
余翰文用力一攥他的手:“别骗我了。你说实话,他们家是不是对你不好?要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让你念书了呢?”
小鹿一听这话,却是感觉余翰文误解了程家,几乎生出了几分回护之心。可若说起自家大哥那些心思,也都是龌龊得让人没法开口。这时候,余翰文又说道:“那天你那位大哥到了学校,教务长还没说什么,他先闹起了大爷脾气,教务长没有批评他,他反倒把教务长骂了一顿,这不是存心要让学校开除你吗?”
小鹿听到这里,脑筋一转,一颗心立时冷了一下。大少爷性子急脾气大,他是不在乎的;可大少爷若是心肠也变得曲折险恶了,那他可是不愿相信。“存心”二字被余翰文说得清清楚楚,他听在耳中,简直难过得不能抬头。好容易把心境重新平复了,汽车一停,他往外一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余宅的侧门。
☆、第二十一章
余翰文本是要冒险去程宅寻找小鹿的,结果半路下车喝瓶汽水的工夫,便和小鹿走了个顶头碰。依旧拉着小鹿的手,他兴致勃勃的往自己所居的房屋里走,心中怀着几分喜意,感觉自己和小鹿还是有缘分的。
余翰文是个孩子,自然没有正经的会客室,像往常一样,他把小鹿带进了书房。书房新换了红底白花的羊毛地毯,余翰文席地而坐,又让个大丫头端进了两杯热巧克力。小鹿捧着滚烫的瓷杯子,慢吞吞的开始说话,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追溯往事,只说大哥懒惰,不肯给自己找学校,自己一时气急,才跑了出来。
余翰文听了这话,很认真的想了又想,末了他一咬嘴唇,郑重其事的问道:“小鹿,你告诉我,你是愿意就这么在他家生活下去呢,还是想奋发图强,自己继续学些知识本领?”
小鹿不假思索的作了回答:“我当然不能一辈子都靠他家养活。”
余翰文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
他沉吟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养你。”
话音落下,他起身跑到写字台前,取出纸笔飞快的列了几个数学式子,末了回头对小鹿说道:“比利时中学,你也许是回不去了,不过可以进普通中学。普通的中学,一学期有个二十来块钱学费就够了,生活费更是有限,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我一个月有二十块钱的月钱,平时没地方用,也无非是把它拿去吃了喝了,或者买些无用的小玩意儿。现在我用这笔钱送你去上学,不是比吃喝玩乐更有意义吗?再说就算真不够的话,我也还可以去和大姐要点儿。爸偏疼大姐,这一次出国前,偷偷给大姐留了几百块钱,妈都不知道的。”
小鹿听了他的话,先是目瞪口呆,及至听到最后,他捧着瓷杯子站起身,惶惶然的一味只是摇头:“不,不,余翰文,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可我不能到哪儿都做寄生虫。再说大哥要是知道了,一定饶不了我。”
余翰文听了他这话,感觉他像是怕极了他大哥,心中就有义愤:“没事儿,你就留在我家里,他还能把你硬抓回去不成?”
话音落下,房门一开,余家大小姐步伐轻快的走了进来。小鹿转身一瞧,只见她穿着一身玫瑰色薄呢子洋装,上面翻着大领子,随便系了一条小围巾,下面露出两条滚圆笔直的小腿,脚上穿着高跟小皮靴,正是个美国女郎的打扮。而余翰文见她来了,勉强开了个玩笑:“大姐,你和文豪约会完毕了?”
余家大小姐蓬着一头卷发,脸上脂粉鲜艳。对着小鹿笑着一点头,她跳跃着进了来,倚着写字台站着笑道:“去你的!你可别糟蹋了文豪这两个字!”
余翰文恨不能立时把他大姐推出去,以便自己和小鹿谈正事,然而余家大小姐自己不肯走,他也不敢真动手:“你不说他会做新诗,是有名的诗人吗?”
余家大小姐模仿话剧演员的姿势,抬起双手叹了口气:“听他瞎说!他不过是个在报馆做事的穷小子,连篇文章都翻译不利落,至于他做的那些新诗,也只有他在的那家报馆肯发表。总而言之,你可别把这种穷酸书生和我放在一起打比方,要和我做朋友,至少也得是个西洋留学生。”
说到这里,余家大小姐又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得其乐的离了书房。余翰文见状,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关闭房门,回到小鹿面前继续苦劝:“你现在若是不痛下决心的话,这一生都要被你大哥耽误了。”
小鹿方才出了神,如今听了这话,他如梦初醒一般,忽然说道:“余翰文,你看凭我的资格,能不能找一份工作?”
余翰文眨巴眨巴眼睛,又扶了扶眼镜:“你?”
小鹿热切的望向余翰文:“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助我,可我下了决心,不能再白花别人的钱。你看,我也念了六年的书,高深的学问虽然没有,不过字总是认了不少,读书写作都来得,英文也能讲几句。凭着我这一点小本事,可不可以找份职业赚点儿钱呢?等我攒够了钱,我再去找学校念书,这样大哥就不能再辖制我,干爹知道了,也不能怪我。”
余翰文惊愕的望着小鹿,感觉小鹿像是被一条绳子五花大绑着的,略动一动,就要牵扯到程家的人。
余翰文把余家大小姐追了回来,让这位大姐帮忙,给小鹿找一份职业。余家大小姐听了他这要求,感觉很是好笑,于是就当着小鹿的面,当真笑了一场。
小鹿红着脸坐在写字台前,双手还捧着那杯凉了的巧克力。被余家大小姐笑话的感觉是难以言喻的,窘是很窘,但是窘里面也有一点愉快,因为余家大小姐笑得很高兴。
给大少爷跳外国舞的时候,他看见大少爷笑得见牙不见眼,心中也是一样的愉快。理智上,他知道大少爷很难缠,而且将来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难缠;但是在感情上,他还是希望大少爷好。
不止是大少爷,对待干爹,他也是一样的心思。
余家大小姐虽然是位妙龄的少女,然而心大,笑时是真笑,笑完也就罢了。一个电话打给她的文豪朋友,三言两语的,她就把小鹿介绍给了文豪所在的报馆。那报馆是一家小报,专登一些奇闻艳遇之类的惊人消息,十分的勾人,所以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副刊有个叫做“海外奇谈”的栏目,上面登载着不甚新鲜的西洋新闻,这新闻的内容倒是真实可信的,因为全部摘抄于真正的外国报纸,并非杜撰。
这家报馆的经理兼总编辑,吝惜金钱,一直雇佣着一个中学学生给他翻译这外国的旧闻,也不要文笔老练,只要看起来是通顺的中国话就成。如今那中学生升级进了大学,不肯再做他这生意,于是经理随手抓人充数,听文豪说有一位教会学校毕业的少年,中西文皆通,便一口应承,要把这差事交给小鹿,但是丑话说在头里,一个月就只给小鹿三十元钱。要说理由,也是振振有词,因为小鹿还是个孩子,水平必定不高,而且这个差事十分轻省,若是哪个编辑略勤快一点,简直可以兼了这个差,报馆连这三十元都不必花。
经理兼总编辑预备了理由,预备用来和小鹿讨价还价,然而小鹿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经理兼总编辑满腔的心花未能开放,对着小鹿张了张嘴,他简直有点失落。
小鹿的日子,又有盼头了。
他每周从报馆领回一捆外国报纸,回家之后挑选有趣的逸事,翻译出七篇来,就足够一周刊登了。大少爷没有总呆在家里的道理,偶尔白天回来瞧一瞧,他见小鹿在书房里翻着词典读读写写,仿佛正预备着要自学成才,安静得简直可疑。但是走近了细看,他发现小鹿的确是在写文章学英文,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大少爷挑不出毛病,于是就嘀嘀咕咕的又出门了。
小鹿不理他,每天下午必定外出一次,乘坐洋车往报馆去交稿子。报馆位于一所小四合院中,里面的编辑们也全是洋派的青年人。这些人工作不甚勤谨,写字桌上永远堆着稿子和瓜子皮香烟蒂。茶水杯里凝着茶渍,常年难得一刷。小鹿一来交稿子,便有人笑呵呵的招呼他,又抓了零食给他吃。小鹿起初还摸不清头脑,后来渐渐发现这些人似乎是真对自己有好感,便是十分诧异,因为一直感觉自己纵算不是奇丑无比,也是怪头怪脑,照理来讲,似乎不被人嫌弃就是好的了。
小鹿渐渐的大了胆子,也敢在报馆里坐上一坐,听这些人谈一谈文坛逸事和梨园掌故,然而偶尔也会坐不住,因为青年们口无遮拦,时常是谈着谈着就入了下流,又爱拿着小鹿打趣。小鹿听不得他们满嘴流油的大讲如何逛胡同如何挑妓女,因为若是想听这个,家里那位大哥满可以口述一本这方面的百科全书。
☆、第二十二章
报馆就是这么个雅俗兼具的所在,小鹿探险一般的忙碌了一个月,最后果然从会计那里得到了三十块钱。兴冲冲的跑到了余宅,他见了余翰文的面,红着脸递出了一只彩色扁纸盒。
余翰文接过盒子,莫名其妙:“这是什么东西?”
小鹿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德国来的彩色铅笔,我今天得了薪水,买来送给你当礼物。”
余翰文托着盒子抬头看小鹿,看了半天不说话,末了他把盒子往身边桌上一放,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步,拥抱了小鹿。
小鹿也拍了拍他的后背,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谢谢你。”
余翰文稍稍向后撤了撤身,和小鹿额头相抵,同时从金丝眼镜的上缘射出目光注视小鹿。小鹿迎着他的目光睁大了眼睛,眼睛被一圈黑睫毛簇拥着,黑眼珠也大成了一颗围棋子,棋子上面荡漾着水光。
眼睛大,眉毛长,鼻梁上的皮肤紧绷透光,脸蛋有着细白的底子,独在面颊透出了浅淡的血色。余翰文的目光顺着小鹿的直鼻梁往下走,最后停在了对方的嘴唇上。小鹿的嘴唇棱角分明,微微张着,隐隐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余翰文总感觉小鹿的唇舌会是甜的,没有证据,大概只是因为对方生得美。
“知道你退学那天,我回家哭了一场。”余翰文低声说道:“就因为我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小鹿笑了一下:“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
余翰文没回答,单是对着小鹿端详。小鹿终于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挣开他的怀抱横挪了一步:“你帮我留意着学校,要是有合适的,就替我记下来。”
余翰文没言语,同时下意识的往窗外望了一眼,窗外没人,房门也是关着的。余翰文缓缓的收回目光,心里像有一股劲催着他似的,他也横挪了一步,又站到了小鹿面前。
然后他一言不发的向前探头,对着小鹿的嘴唇就亲了一口,是撅着嘴亲的,吮出了轻轻的一声响。小鹿吓了一跳,但是后退一步之后定了定神,他却也没觉得余翰文这举动有多讨厌。抬起手背一抹嘴唇,他望着余翰文不做声。
余翰文低下了头,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嗓子也细了,说起话来嘤嘤嗡嗡:“小鹿,我……我真喜欢你。”
小鹿缓缓的一摇头,声音也很小:“这样……不好。”
余翰文乖乖的“嗯”了一声,随即又期期艾艾的说道:“反正……你知道我的心意……就行。”
小鹿检讨内心,认为自己是绝没有兴趣去亲余翰文的,但是被余翰文亲了,也不至于嫌恶欲呕,因为知道余翰文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少年。
没想到家里的大哥说喜欢自己,外面的余翰文也说喜欢自己,小鹿暗暗的纳罕,同时又是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如此的没眼光。不过也许是大家认识得久了,自然的相处出了感情。
余翰文拉着小鹿席地而坐,两人靠着墙,全都不说话。余翰文微微侧身倚了小鹿的肩膀,小鹿也歪头靠了余翰文的脑袋。没有东西吃,也没有画报读,但小鹿感觉这样居然也很好,安安静静的,身心都随之净化了。
可惜,他没能由着性子净化多久,因为大少爷行踪不定,而他须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去。
小鹿到家之后第一件事,是藏钱。
他把钞票夹在了一本书里,又把书放到了书架最高层,刚把书放好,大少爷就回来了。
大少爷今天孝心发动,居然主动的去看了看他那亲娘。没看的时候,他也有一点惦记着她,及至见了面,衰老干枯的程太太板着一张脸,对儿子是一句温柔的好话也没有。大少爷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难受得如同坐牢一般,很快就把孝心抛去了九霄云外,逃难一般的逃回了他的小院。
进门见到小鹿,他开始发牢骚:“哼,本来想带你出趟远门见见世面的,结果今天我这么一打听,才知道现在南边那仗都打乱套了,现在想去上海,门儿都没有!”
小鹿跟着他进了上房堂屋:“你好好在城里呆着吧,北京城还不够你玩的?”
大少爷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小东西,你还管起我了。”
小鹿很怕大少爷发脾气,所以要哄着他说话:“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不听话乱跑,一旦跑出了事儿,干爹非踢你不可。”
大少爷转过了身,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怎么着?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小鹿听他话锋不对,立时闭了嘴,走进卧室自己给自己倒茶喝。然而一杯茶没喝完,他听见身后起了脚步声,正是大少爷走了过来。
大少爷这回没碰他更没撩他,只说:“晚上回来睡。”
小鹿清了清喉咙,低头放下了茶杯:“不。”
大少爷沉默片刻,末了又说了一句:“咱俩都分开一个多月了,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
小鹿硬着头皮,想要开个玩笑蒙混过去:“那你快点儿结婚吧,结了婚就有人跟你睡了。”
大少爷冷哼了一声,也或许是冷笑了一声:“半个多月前,爸爸在天津,还真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赵秘书到北京找的我,让我去天津去和女方见个面――说是段大帅家的一位小姐,比我小一岁,照片都给我带过来了,你别说,长得还真挺好看。”
小鹿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不是挺好的?”
大少爷答道:“是挺好的,可我不是等着娶你吗?”
小鹿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受,只感觉自己既像是受了侮辱,又像是辜负了大少爷的爱意,反正怎么着都是不对,不是自甘下流,就是狼心狗肺。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顿,他忽然很想发一阵疯――手舞足蹈的,跳舞似的,一头冲到墙上撞个稀烂,肝脑涂地,一切债务全都一笔勾销!
但是他屏住呼吸忍了又忍,硬是忍下了这一股邪火。等到这股火真是被他压进胸膛里了,他才咬着牙低声说道:“我是男的。”
大少爷理直气壮的说话:“我知道你是男的。一起在这个家里长起来的,谁也别装傻。男的怎么了?你看咱家老爷子,不是男的他还不要呢!”
小鹿听到这里,骤然有些伤心:“我不愿意,你还要逼我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大少爷答道:“你不该不愿意。原来你爸伺候我爸,现在你伺候我,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凭什么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不愿意,我还愿意,难道我的话就不是话了吗?我告诉你,咱俩就是天作之合。是,你现在是不大,但是我可以再等你几年,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收心回家,不再出去玩儿。你放心,我要管就是管你一辈子。”
小鹿听到这里,转身绕过了大少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不干,我不当兔子。”
☆、第二十三章
大少爷改变了战术,要用软刀子割人的肉。小鹿既然不肯顺着他说话,他就赌气不吃晚饭。十八九岁的青年,又长得高大醒目,气哼哼的往堂屋里一坐,小鹿看着他,就感觉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不对了,大少爷头顶上简直是有乌云盖着的。
人在堂屋里,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见大少爷始终是不言不动,就试探着走到了沙发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让厨房给你送壶热咖啡呀?”
大少爷不吭声,只给小鹿一个肩宽背阔的后影。
小鹿收回手,收到半路,顺势又抓了抓大少爷的后脑勺:“那你想怎么样?我又惹着你了?你搅得我连书都念不成,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反倒挑起我的毛病了。”
大少爷坐得十分稳当,依然是不肯搭理人。
小鹿攥了拳头,不轻不重的向他后背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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