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 分卷阅读1
《小鹿》作者:尼罗
作品简介:
年轻的程师长一厢情愿的爱上了漂亮的鹿副官,爱得鹿副官走投无路,愤而自杀。
程师长嚎啕之余,善念一动,收养了鹿副官留下的儿子小鹿。
小鹿与程家大少爷共同长大,本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孰料大少爷越长越有其父之风,
小鹿却又坚决不肯重蹈父亲的覆辙。
与此同时,程师长发现小鹿越长越像当年的鹿副官,不由得也动了心思。
小鹿与大少爷战斗几年,最后终于酿成大祸。后来双方分隔许久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小鹿处于情欲与恩义的十字路口,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本文为he
内容标签:耽美,民国,豪门,领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鹿 ┃ 配角:何若龙,程世腾,程廷礼
【第一卷郎骑竹马来】
☆、第一章
在程廷礼过三十一岁生日那天,鹿副官在他的书房里饮弹自尽了。
那一阵子,程廷礼师长刚被袁大总统封了个一等男爵,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照理说不该和鹿副官起冲突。可鹿副官的媳妇偏偏在那几天病了,据说病得还挺重,鹿副官家里就是一妻一儿,再没闲人照管,所以情急之下,他便不识时务的想要去向程廷礼告几天假――他家不在北京城里,在外县,但是也不远,一两天就足够他跑一个来回了。
程廷礼听了他的要求之后,忘记自己今天还在过生日,一句人话也没讲,直接就开始骂。
没人知道程廷礼是从哪儿弄来的鹿副官。鹿副官比程廷礼小六岁,长得特别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出奇,不但大,而且黑白分明,还镶着一圈黑乎乎的长睫毛,那睫毛长得也算一绝,鹿副官小小的一眨眼睛,两排睫毛就要大大的一忽闪。凭着鹿副官这个相貌,若是小时候进了戏班子,现在哪怕唱成驴叫也能红了。
程廷礼是出了名的好男风,把这个鹿副官当成姨太太看管。鹿副官到程廷礼身边时是十七八岁,几年来又长高了一截子,变成了个俊美高挑的青年。和程廷礼同起同卧的富贵生活显然是没把他过高兴,他像个男林黛玉似的,成天的不声不响也不笑,人倒是个好人,接人待物全很和气,恃宠而骄的事情是一件都没干过。
鹿副官这么懂事,程廷礼的性情却是阴晴不定,当着外人,他潇洒倜傥谈笑风生,看着正是一位气派俨然的风流武将;及至回了家关了门,他把脸一变,开始由着性子对鹿副官耍,还不是好耍,而是绵里藏针钝刀子割肉式的耍。大早上的他不起床,把鹿副官摁在被窝里逼问“爱不爱我”;鹿副官憋着一泡尿,无可奈何的告诉他“爱”,他才肯放对方下地。鹿副官一泡尿刚撒完,他黏黏糊糊的又凑上来了,逼着鹿副官对自己谈情说爱表忠心,鹿副官一句话没说对,他那边立刻就闹脾气,而且一闹能闹好几个小时,鹿副官不去做小伏低的哄他,他就敢对鹿副官连打带骂。
鹿副官在二十二岁那年,要回老家娶媳妇。程廷礼听闻此言,当时差点没活吃了他。鹿副官从来不和程廷礼一般见识,但是这回真恼了,程廷礼不让他成亲,他就抽出墙上的武士刀要抹脖子,吓得程廷礼立刻服了软。
鹿副官拼着性命,终于成功的娶了妻生了子,妻是从小定的娃娃亲,虽然是小县城里的闺女,但是生得明眸皓齿,和他走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从那开始,鹿副官每隔半年必定要和程廷礼大干一仗,干完之后能闹来半个月的假期。提着大包小裹上火车回家乡之前,是鹿副官最快乐的时期,他也不向人倾诉,也不用人帮忙,只是自得其乐的忙忙碌碌,程廷礼看在眼里,嫉妒得快要口中吐火,然而又奈何他不得。于是等到鹿副官一回来,他必定要大大的发疯一场,不把鹿副官折磨个半死不罢休。
鹿副官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忍到这年夏天的午后,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人心烦躁,还是中午他和同僚一起喝了点酒,总之在程廷礼那滔滔的污言秽语之中,他忽然弯腰怒吼了一声,随即拔出手枪顶进嘴里,不由分说的就扣了扳机。
一声枪响过后,鹿副官的天灵盖平地起飞,脑浆鲜血喷了一墙。程廷礼立刻哑巴了,彻底哑巴了。
程廷礼哇哇大哭,生日也不过了,跪在鹿副官尸体旁单只是嚎,白天嚎得像老虎,夜晚嚎得像孤狼,甚至惊动了程太太。
程太太比程廷礼小了几岁,家里出身极有根底,也极穷。她在家是庶出的女儿,被父亲当成个人情嫁给了程廷礼。程太太无力违抗父命,但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丈夫,和程廷礼永远无话可讲。自从给程家生下了个大少爷之后,他们夫妇两个就成了相敬如冰的模样,把偌大的程宅划分成了两国。一国是程廷礼带着鹿副官过日子,另一国是程太太喝酒读书听唱片撒酒疯;两国之间还有一片共管地带,是大少爷和奶妈子所居住的院落。大少爷今年已经满了七岁,乳名叫小瑞,学名叫做程世腾,长得和程廷礼特别像,黑发白脸,眉清目朗,淘气得出奇,除了爹娘之外,几乎是谁也不怕。
程廷礼哭得像个寡妇似的,吵得程太太和大少爷全都不得安宁。及至把鹿副官收拾利索装进棺材里了,程廷礼把军务一扔,押着棺材回了鹿副官的老家。
鹿副官家里的确是没人,除了媳妇和儿子之外,就只有一个跑腿的小子和媳妇的娘家妈。媳妇生得细皮嫩肉,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只是面色苍白,据说是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忽见程廷礼押着丈夫的棺材回来了,媳妇哭得死去活来,问丈夫是怎么死的,程廷礼支支吾吾,只说鹿副官是在战场上中了枪。
鹿家两口子是年轻夫妻,一年中又见不了两次面,以至于孩子都养出来了,二人还是如同一对牛郎织女一般,小情人似的很相爱。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后她被人搀扶进了房,她娘逼着她喝口汤水,她摇摇头,气息奄奄的说心口疼,要睡一会儿。
一觉睡过去,她再也没醒,留了个同样病歪歪的小儿子。
程廷礼本来就已经后悔得要去跳护城河,如今见鹿家彻底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光景,他难得的良心发作,竟然感觉自己罪孽深重。鹿副官父母早亡,于是程廷礼给了鹿太太那个娘家妈一笔养老钱,又把鹿副官的小儿子领上了火车。
那小儿子不知道是有什么病,生得大脑袋小细脖,几乎就是面无人色,相貌则是堪称怪异,上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这两只眼睛,内眼角快要在鼻梁相连,外眼角快要划到太阳穴,任谁见了都要吓一跳。程廷礼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小细嗓子嘤嘤嘤的反复回答了好几遍,程廷礼还是听不清楚。原来这孩子没有正经学名,他娘疼他疼得不知怎样才好,对他是宝宝贝贝小猫小狗的乱叫。所以程廷礼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自己也说不准。
程廷礼又问他几岁了,他犹犹豫豫的伸出三根手指头,手指头细得像豆芽菜一样。
程廷礼没想到花朵一般的鹿副官会养出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大眼贼,想起鹿副官的音容笑貌,程廷礼鼻子一酸,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大眼贼平平安安的养到大,等将来自己死了,到阴间也有脸去见鹿副官。
☆、第二章
程廷礼悲苦难言、如丧考妣;大眼贼无端的没了爹娘,虽然还不懂得丧亲之痛,但是坐在陌生人的大腿上,也很不安。上火车下火车的回了北京城,他惶惶然的环顾四周,开始喃喃的要娘。
程廷礼无心哄孩子,直接带着他回了家。随手把他往书房里一放,程廷礼被军务勾着,匆匆的又出了门。
与此同时,大少爷听闻父亲抱回来一个小男孩,登时在他那屋里就坐不住了。
他立刻就要去看望这个新来的小伙伴,可他的奶娘给他梳头更衣,逼着他先去太太屋里请安。大少爷不敢对他娘不恭,乖乖的跟着奶娘出门去了太太院里。程太太独自一人住着一所大院落,大少爷进门之时,她正在厢房里屋的凉炕上躺着看书,看古旧的老书,也看洋文的杂志。见儿子进来了,她一动没动,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样一位母亲,显然不会让儿子感受到母爱。大少爷怯生生的走到炕边,唤了一声娘,又自动的爬上炕去,要象征性的在他娘身边玩一会儿。
程太太放下手中的杂志,半闭着眼睛问道:“今天读英文了吗?”
大少爷拿起了个绣花绷子翻看,同时规规矩矩的答道:“读了,一早就读了,读的是老师昨天教过的单词。”
程太太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问:“密斯玛丽教得怎么样?”然后不等大少爷回答,她忽然睁眼,一把扯过了绣花绷子:“别用手摸,手脏!”
大少爷吓了一跳,但还保持着镇定:“密斯玛丽……挺好的。”
程太太的眼皮又渐渐阖下去了,声音也变得冷淡温柔:“密斯玛丽那一年给毓龄格格补习英文,我去跟着听,都说她的学问好……”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似睡非睡的不言语了。
大少爷想走,但是又感觉自己还坐得不够久,真要是这么走了,保不齐要被奶娘唠叨教训。寻寻觅觅的在炕上爬了一会儿,他没找到什么有趣的玩意;最后百无聊赖的一伸腿,他只听“哗啦”一声大响,却是把炕边的线笸箩给蹬到地上去了!
这回可是了不得了,程太太睡觉很轻,如今骤然受了惊动,登时坐起。大少爷见了他娘那个怒目金刚的样子,吓得溜下炕就要逃。程太太没轻没重,抓起一本硬壳厚书扔向了他,同时口中怒喝:“张妈,快把这个混账种子带走,吵死人了!”
硬壳书是本词典,分量不次于砖,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大少爷头上。守在门外的奶娘听里面动静不对,慌忙进去把大少爷拉扯了出来。大少爷捂着脑袋哭丧着脸,小皮鞋都没来得及穿。亏得奶娘身体健壮,一手拎着他,一手拎着鞋,宛如黄花鱼一样,顺着墙根就溜了。
大少爷被奶娘营救回家,站在自己那个小院里哭了三分钟之久,头顶心上也鼓起了个大青包。奶娘爱他和爱自己儿子是一样的,很心疼的想要给他弄点好吃的,甜甜他的嘴。可他在洗掉满脸涕泪之后,野马驹子一般又跑出去了。
大少爷忍着头痛,要看父亲到底给自己弄回来了个怎样的小伴儿。可是逆着风跑到父亲那国的屋里一瞧,他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大眼贼。
大少爷想要朋友,不想要大眼贼,尤其还是这么幼小的大眼贼。盯着大眼贼的脸看了良久,他忽然又想哭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
大眼贼的鼻子和嘴全都轻描淡写,也没个轮廓和形状,满脸就只有一双眼睛!
眼睛这么大,眼窝还凹陷,额头则是鼓凸得像个寿星老,脑袋上统共也没多少头发,头发还是灰黄色的。
长得这么丑,站在地上还哭唧唧,还扭来扭去,还不理自己。大少爷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气人的长相。方才在母亲那里受的委屈忽然加了倍,让他忍不住扬起手,对着大眼贼的脑袋就扇了一巴掌。
扇完之后,他又气冲冲的喊道:“丑八怪,别在我家呆着!”
大眼贼被他打得跌倒在地,当场开始咧嘴哭泣,声音还不如只猫崽子响亮。哭过几声之后,他开始咩咩的叫妈。大少爷看他还满地打起滚了,立刻弯腰又要捶他:“丑八怪,你少跟我耍无赖!”
话音落下,丑八怪忽然伸出叶子一般的薄薄小手,在他脸上狠挠了一把。
一把过后,房中十分热闹,因为两个孩子这回一起开叫了。
大眼贼虽是个小门小户里的孩子,但是作为体弱多病的独子,也是一直被他娘捧在手里供在头上的,起码在他那个小家里,他是独一份的至尊。如今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家也没了,娘也没了,又来了个大孩子打他。他自认为不能受这个气,故而一爪子就挠花了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是受了伤,他那软薄脆弱的指甲也被挠劈了,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开始对着哭。有个小勤务兵隔着窗户看见了,手足无措的开始大呼小叫,但是也不肯进去劝架,因为大少爷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好惹好哄的。
几嗓子喊出去,小勤务兵把程廷礼喊回来了。
程廷礼本来是打算出城去趟军营,然而人在车中坐,一点精气神也没有,所以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进门之后见到这两个鬼哭狼嚎的崽子,他也没心思管,只横眉怒目的吼道:“哭什么?”又踢了大少爷一脚:“往后他就算你弟弟,你――你这脸是怎么了?”
大少爷一天之内连受两次创伤,真是委屈死了:“这丑八怪挠的!”
丑八怪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了,用他那比毛还细的小嗓子叫道:“他先打的我!”
程廷礼第一次听大眼贼清清楚楚的说话,听完之后,他也没打算给两个孩子断案,而是狗吠一般又吼了一嗓子,把两个小崽子全撵出去了。
大少爷不敢和父亲抗衡,乖乖的低了头想要往外走,走出几步之后他一回头,见大眼贼还哭丧着脸站在原地,便转身回去一拉他的小手,一言不发的硬把他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又走长廊穿过了一道月亮门。月亮门后是个绿萝满墙的小花圃,花圃里除了一丛一丛烂漫花朵,还有两只半人来高的大鱼缸,缸里养着碧莲红鱼,鱼是肥鱼,停在莲叶下面半晌不动,只偶尔一摆尾巴,摆出水面淡淡的一点涟漪。
大少爷跑到水缸前踮起脚,想要在水面上照照自己脸上的伤。大眼贼独自在月亮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即讪讪的跟了上来,仰着大脑袋问他:“你看什么呢?”
大少爷扭头瞪了他一眼:“你少跟我说话!”
大眼贼听闻此言,当即用小笼包大的拳头打了他一下,打完之后扭头就跑,跑出没有十米远便停了,很警惕的回头看他。
大少爷对他这小贼行径嗤之以鼻,故意的转向水缸继续看影看鱼。如此过了片刻,他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侧脸斜眼向后一瞟,他发现大眼贼蹲在一丛花草旁,正在用一根小树枝掘蚂蚁洞。
大眼贼一安静,大少爷反倒没法子保持冷淡了。状似无意的转身溜达到了大眼贼身边,他用皮鞋尖轻轻一踢对方的小屁股:“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眼贼没有正经名字,所以不抬头也不说话。
大少爷没有等到答案,于是换了个问法:“你姓什么呀?”
大眼贼垂着头,盯着地上的蚂蚁答道:“鹿,梅花鹿的鹿。”
大少爷在万牲园见过梅花鹿,所以此刻福至心灵,当即做了决定:“那我就叫你小鹿吧!”
自作主张的在人家身边挤着也蹲下来,他开口又问:“小鹿,你往后是不是就留在我家,再也不走了?”
大眼贼听到“小鹿”二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茫茫然的抬眼望着大少爷,他微微张开了小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他家。
大少爷一想到小鹿往后“再也不走了”,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快活,小鹿的怪模样似乎也能看入眼了,好比是自家的猫猫狗狗,再不好看,看着也亲。握着肩膀把小鹿扳向了自己,大少爷跟他的英文女教师学出了一身西洋派。撅起嘴巴探出头,他很慎重的亲吻了小鹿的眼睛。
小鹿下意识的一闭眼,而大少爷亲完左眼亲右眼,一边亲一边还在腹诽,心想这俩眼睛可真是太大了,脸再窄一点的话,中间就得长连了。
☆、第三章
大少爷领着小鹿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儿,张妈本来正为他脑袋上那个青包心疼,如今瞧他脸上也挂了花,登时急得问道:“祖宗,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大少爷没说实话,因为张妈一旦急了眼,那嘴也够厉害的,他怕张妈会骂小鹿。而张妈一转眼和小鹿打了照面,当即惊得后退一步:“哟,这大眼睛!”
小鹿仿佛是有点怕张妈,不住的往大少爷身边偎。他越是软绵绵的往大少爷这边靠,大少爷心里越高兴,因为感觉自己顶天立地,是能护住这个小伴儿的。
张妈想往他那脸上涂点药粉,可是定睛一瞧,发现那脸不过是被挠破了几道油皮,还没有上药的必要。大少爷不管她,兴冲冲的领着小鹿进了书房。他这书房只在早上是名符其实的,因为真要在密斯玛丽的教导下坐稳了学英文;等密斯玛丽一走,书房立刻化为了他的游乐场。此刻那写字台上正摆着一大盘葡萄,葡萄粒粒紫红饱满,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大少爷站在写字台前,揪下一粒尝了尝,感觉味道很好,就又揪一粒去喂小鹿。小鹿张开小嘴噙住葡萄,大少爷一挤葡萄皮,葡萄肉便被小鹿轻易的吸进了嘴。
大少爷觉得这很有趣,笑眯眯的问他:“好不好吃?”
小鹿一手向上扒着写字台沿,一手抓着大少爷的上衣,很乖的连连点头,又对着他张开了嘴,那意思是还要吃。
大少爷被他这个举动逗笑了,开始接二连三的喂他,后来小鹿都闭嘴摇头了,他还强行的把葡萄肉往对方嘴里挤。小鹿太小了,不知道饥饱,硬是被他喂出了个大肚皮。及至见盘子里只剩了葡萄皮葡萄梗了,大少爷拍拍手,很得意的要拉着他往外走:“我让你看个好玩儿的――”
话未说完,小鹿一弯腰,“哇”的吐了他一身,吐的全是葡萄肉,大部分都没被嚼碎,还是囫囵整个的。
短暂的和平时期到此结束,讲卫生的大少爷当场尖叫蹦跳,一把将小鹿搡了个跟头。小鹿躺在地上,还在一口一口的呕吐。张妈闻声赶来,见状也是一跳脚,虽然嘴里没说什么,可是短促的叹了一声,把满心的嫌恶叹了个十足十。
小鹿吃得勉强,吐得痛苦,还没人安慰疼爱。满身狼藉的坐起来,他环顾四周,一边哽咽着抹眼泪,一边想妈怎么还不来呢?这地方可不能再呆了,他得回家找妈找姥姥去。
小鹿想妈,想姥姥,想得感觉自己都要死了,可是仿佛骤然落进了一个新世界里似的,他的家凭空消失了,他的妈和姥姥也没了,想找都没地方找、也找不着了。
他肚子疼,头也疼,还被张妈扒了个光屁股,拿大毛巾劈头盖脸的擦了一通。盖着一床薄被躺在床上,他连晚饭都没吃。孤零零的熬到入夜之后,另一个光屁股爬了上来,正是大少爷。
床是大少爷的床,枕头也是大少爷的枕头。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大少爷是个狗脾气,闹完就算,只要怒气一散,他便能立刻有说有笑。小鹿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上来了,下意识的就往对方胸前摸。两只小手在大少爷怀里找了半天,他什么也没找到,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人不是妈。
大少爷莫名其妙,在暗中问道:“你摸什么哪?”
小鹿收回手,带着哭腔小声答道:“我想妈。”
然后仿佛出于惯性一般,他把手又伸向了大少爷。手先过去了,随即脑袋也过去了;大少爷低了头,屋里没开电灯,他看不清小鹿的动作详情,只感觉胸脯一热一湿,是小鹿一口吮住了他的乳头。他那乳头当然还没一粒米大,不值一吸,但对于小鹿来讲,终究还是聊胜于无,起码能让他做个吮吸的势子,过过心里的瘾。
几秒钟后,大少爷明白了:“你想吃奶啊?我是男的,没奶!”
没奶就没奶,小鹿不挑剔。两条细胳膊搂住了他,小鹿在他胸前拱得哼哧哼哧,是小孩子要在母亲乳间撒欢的模样。大少爷被他吸得又痒又痛,先还忍着,忍着忍着忍无可忍了,他开始往外推小鹿。
推了几下,没推开,于是他又加了脚踹。踹着踹着踹狠了,气得小鹿咬了他一口,正咬在他那红肿了的乳头上。他疼得叫了一声,又一次翻了脸。
张妈睡在外间的一张凉床上,睡到半夜就听里屋鸡飞狗跳,慌忙披了衣裳过去一瞧,她发现两个孩子正光溜溜的滚在床上扭打,被子和枕头已经被他们扔了一地。
张妈拿出气势,厉声镇压了床上这两头光屁股活驴,然后领着大少爷到外间床上睡。大少爷贴着张妈躺着,一只手就往张妈衣服里钻。张妈呵斥了一声:“都多大了?”
大少爷抽出手,把胳膊搭在了张妈的热肚皮上:“小鹿要吃奶,他还以为我有奶呢!”
张妈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在黑暗中笑了。
大少爷又说:“张妈张妈,你怎么没奶了呢?你要是还有奶就好了,我不吃,让小鹿吃。”
张妈听了这话,先想大少爷是个仁义孩子,又想孩子的话有意思,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都是个笑话。
张妈睡到凌晨,忽然一睁眼,发现大少爷又没了。
大少爷在后半夜溜回了里屋大床,孤零零的小鹿也没记仇,迷迷糊糊的又贴到他的身边去了。
大少爷天天看小鹿,看了一个多月之后,就感觉小鹿其实也没那么丑怪,甚至有时候还挺顺眼。而小鹿起初天天要妈要姥姥,大少爷告诉他“你妈死了”,他不明白,还是一到夜里就哭唧唧的闹。
闹了一个多月之后,他不知道是明白“死”的意思了,还是被大少爷占住心神忘了妈和姥姥,总而言之,渐渐不提家里的事情了,只是两只手不老实,一到夜里上了床,就要往大少爷胸前掏,大少爷因为这个揍过他好几次,他长了记性,转而把主意打到了张妈身上。张妈生得胖壮,胸前鼓鼓囊囊的,把衣裳绷了多紧,小鹿哼哼呀呀的黏在她身旁,垂涎三尺的踮着脚往她怀里摸。
张妈打心眼里的疼大少爷,可对个外来的兔崽子,却是没耐心。程廷礼大概认为张妈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所以干脆利落的把小鹿扔到了大少爷的院里。张妈倒是因此得了双份的月钱,逢年过节也能得到双份的赏赐,不过钱多归钱多,在张妈眼中,小兔崽子还是够烦人的了。
程廷礼的所作所为,小孩子不懂,家里的大人可都是心知肚明。鹿副官和程廷礼的关系,家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鹿副官是怎么死的,众人也都七七八八的听闻了几分;鹿副官平时为人再怎么端庄厚道,也是个兔子的身份;而小鹿作为兔子之子,据张妈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坯子――幸亏长得够丑,想必将来不会有迷惑大少爷的资本。
这么个豆芽菜似的兔崽子,还敢张牙舞爪的对着大少爷耍拳脚。张妈看不过去,总想趁着拉架的机会将兔崽子揍一顿;然而她对小鹿的屁股刚一抬巴掌,大少爷就必定不干。他打小鹿像玩似的,说动手就动手;可是别人如果也想打,即便对方是张妈,他也不让。
张妈看了大少爷这个拿兔崽子当宝的劲头,真是隐隐的有些担心,想和太太嘀咕嘀咕,可太太天天躺在房里,不是读书睡觉,就是一个人听话匣子,新近还染上了几口鸦片烟瘾,终日恍恍惚惚的,仿佛半个灵魂已经出了窍。张妈知道她是寂寞,又被程太太这个身份束缚着,一点乐子也没法找。若是换了平常的女人,带着儿子也能过得挺好;可程太太似乎是读书太多,有点半疯,时常是听风叹气见雨伤心,唯独不管人间的事。
张妈希望大少爷长成个有出息的好小子,单有出息都不够,还得有好人品、好名声,千万别像老爷似的,跟着个小副官做两口子。小副官一死,他那脸沉了一年,总也不放晴,还不如个好寡妇看着喜人。
☆、第四章
张妈看管伺候着两个孩子,勤勤谨谨的逼着大少爷读书。这一份心操了整整四年,直到大少爷成了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张妈才被家里丈夫催促着,辞工回老家过日子去了。
大少爷就爱张妈,在他心里,张妈才是他的亲妈,至于西边院里的程太太,他是一百年不见也不会想念;对待程廷礼,他倒是更亲近一点,因为程廷礼熬过了丧偶之痛,这两年重新又活泼起来,傍晚无事了,还会跑过来和两个孩子闹一顿。闹得累了,他也会偶尔想起正事,问问大少爷的功课;或者是把小鹿抱到腿上,不动声色的垂了眼帘偷看这孩子。
七岁的小鹿,正在变模样。
他那双凹陷的、奇大的眼睛正在自行的调整着形状和尺寸,睫毛也生出来了,是很乌浓厚密的一圈,长得将要互相簇拥;和睫毛一起变浓密的,是眉毛和头发。除此之外,他那鼻梁开始显出了笔直的线条,本来苍白模糊的嘴唇也渐渐有了红润的颜色和清楚的轮廓。
程廷礼看完他的脸,又拉了他的小手看指甲,指甲是长圆形的,和鹿副官是一模一样。
小鹿一直是喊程廷礼为干爹,有时候他被干爹看得不耐烦了,就回过头仰起脸,嗓门不小的吵着要去玩。程廷礼一般不肯拘束他,他要玩,就让他玩去,唯有一次例外,是程廷礼那天喝了酒,抱着小鹿不肯松手,小鹿回头跟他说话,结果被他满脸胡亲了一通。以小鹿看来,那是个很恶心的亲法,因为程廷礼口水津津,不但舔遍了他全脸,最后还把舌头拱进了他的嘴里。
当时周围没有旁人,程廷礼亲完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重新换了一副和蔼面孔,先是让人送毛巾过来,亲自给小鹿擦了脸,又笑眯眯的叮嘱他“不许对人讲”。
小鹿先点了头,随即撒腿就跑。及至跑到没人的地方了,他停下来自己想了又想,忽然感觉干爹有点可怕。
于是他独自蹲在一架绿萝下,孤单单的挖蚂蚁洞玩。大少爷上学去了,总得下午三点钟才能回来。大少爷不回来,他就不敢回屋,怕干爹再亲他。
因为密斯玛丽回了美国,新来的中国先生根本镇不住淘气的大少爷,于是在连着气跑三位家庭教师之后,程太太把大少爷叫过去扇了两个耳刮子,程廷礼则是在管家的建议下,把大少爷送去了玛丽安初等小学校。
这学校是一家洋人开办的教会学校,里面西洋孩子不多,中国少爷却是不少,十个少爷里面,至多有一两个是真来求知的。大少爷在家里本来只是淘气,如今走出家门进入学校,迅速结识了一票朋友,增长了许多课本以外的知识;又得了一位同龄的挚友,此挚友姓何名宝廷,生得面如冠玉、长眉入鬓,个子比同班的学生略高一点,乍一看正是位斯文的好公子,其实憋了一肚子花花心思。
他与大少爷坐同桌,上圣经课时,牧师在上面讲,他们两个在下面讲,讲得还都不是好话。何少爷家里姨娘多是非多,导致他本人十分早熟,伸着一张孩子脸,他能煞有介事的说出许多风流掌故,听得大少爷满脸通红。而牧师对此二人忍无可忍,也时常要大发雷霆,把他们双双逐出课堂。
大少爷挨了牧师的骂,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并且和那何少爷互捧臭脚,我称你一声密斯特何,你叫我一声密斯特程。两位密斯特毛还没有长齐,但是已经蠢蠢欲动的想要结伴出去猎艳了。
密斯特何是真对异性有兴趣,密斯特程嘴上附和得响亮,其实身心还都没有发育到份,密斯特何为了去女校看女学生,可以放学后不回家不吃饭;密斯特程却没有他这份好兴致――好容易才熬完了这一天的课程,他还惦念着回家看小鹿呢!
自从张妈回家乡之后,大少爷总感觉自己的亲人就剩了一个小鹿。早上他跟着洋车夫往外走,小鹿必定眼巴巴的跟着他,一直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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