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 分卷阅读20
对于莫斐,裘冲真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又怎能眼见着他在自己身下委曲求全?只是他还来不及动作,便被莫斐攀沿上来,搂住颈项吻住了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说了个清楚明白。那饱含着纠缠之意的吻在口腔里蔓延出香甜的味道,宛如醇酒,越饮越醉。裘冲与他互吻着,一时间胶着征战,往来回合。而最后,都变成自己一味的攻城略地。莫斐不如他气息绵长,不一会儿就挣扎着逃脱开去,搂住肩咯咯笑着,喘(蟹)息道:“都快没气了。为何咬我舌头?”
有些事做起来是一码事,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
更别提――还被人这么颈吻相交,搂在耳边笑语。
裘冲只觉得自己灵上最后一根清烛也嘎嘣一声断了。他俯□去,用双手卡住髋骨上方那一道月牙状的柔韧,然后一下一下的,将自己的全部情感和疯狂索求,都随之奉上。
莫斐的上半身整个反弓起来,如天上的新月,扬起一道雪亮的弧线。他喘(蟹)息着,望着天窗外那轮皎月,觉得自己的魂魄已在半空之中――
他想,这一次之后,真的是了无遗憾了。
事毕之后,裘冲也一直环着莫斐身子,在他耳边诉说着各种废话和醉话。
“我老家在攸湖边上。前面有清澈的湖,后面有巍峨的山。”
“等我回去,我带你去野草地策马狂奔,去湖中抓鳖捕鱼,去山上采果猎狐。”
“我们可以盖很大很大的院子,又或很小很小的茅舍。只要是你喜欢的,哪儿都可以。”
“我每年都回去看你,数日也罢,数月也罢,你等着我,我给你一个稳稳当当的家……”
话到最后都变成稀里糊涂的胡言乱语了,但莫斐却仿佛每一句都听懂般一直点着头,说着“知道”“好的”,露出水一般温柔的笑意。裘冲终于沉沉睡去,月影东斜,似乎已经是丑时了。
莫斐缓缓挪开裘冲的手足,移开了身子爬起来,他用最轻柔的动作换过雪色外衣,不刻意却又穿戴完毕。他最后回头看了裘冲一眼,终究俯□去,用手指沿着他熟睡的侧颜,完整地划过一遍。
虽然知道现在就是捏起他的脸,做出各种怪状他也决计不会醒过来,但莫斐还是放弃了这一恶作剧的打算。他飘然离去,从案台上寻过笔来,书信一封,简单数语,偷偷塞在裘冲枕下。
莫斐用唇语说――
珍重。
然后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还在巡逻的士兵看见他,不由好奇道:“公子深夜出巡,所为何事?”
这些人或许真的不知道他的来历,一个个都口称公子,于是莫斐笑着回应道:“终得安逸,竟有些睡不着,所以四处走走。”
“公子小心夜凉。”
士兵见他衣衫单薄,终觉不妥,于是拿过一些衣物来交与他。莫斐笑而受之,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公子别去远地儿,小心野兽。”
“谢你提醒,我自会小心。”
他远远地回答道。
而帐内,裘冲还在榻上安卧着,沉醉入梦,唇角带笑。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踏实,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开心。
就好像在梦里,他已经抓住了他的归宿。
在裘冲枕下,压着一页纸角,上面写着几句很简单的话。
“西摩吾兄,万般事端皆由吾起,吾不忍遗祸于汝,唯有自去。汝之深情厚谊,吾甚愧对。肝胆之情,唯有他时报。吾去也,勿相挂。梓潼别笔。”
对不起,西摩,我还是骗了你。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我归去,反而误了我的正事。
而我,是一定要回皇城的。
我欠那个人一个嘱托,一份约定,一条命。
你一定也无法想象当几万双流着鲜血的眼睛同时看着你的那种感受,我的灵魂被拷问着,我无法超生。
就算以我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改变什么,我也想要试一次。
就算需要我的鲜血为之祭奠,我也想要试一次。
至于你,西摩。
我不想牵累你,也没有办法在如此沉重的枷锁之下还妄谈情爱。
你真的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
倘若我不能活着出皇城。
这便是诀别之礼了。
莫斐最后一次回望那片隐约灯火的营地,终于下定决心扭头而去。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他躲过了裘冲麾下的第一轮搜索,又在树上藏身,躲过了他们地毯似的第二轮。就这么躲躲闪闪走走停停,莫斐用了比正常速度多一倍的时间才终于回到了皇城。此时他早已蓄出了长须,相貌大为改变,又与入京马队相遇,谋了一份押运货物的差事,就这么蒙混过关的进了皇城。待差事交清,莫斐与雇主言明想四处走走,雇主也大方地放了行。
福王府早已成了荒冢一堆,而且门口舍外暗探无数,莫斐只远远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肩上那无形的枷锁莫名又沉重了许多,只压得他步履蹒跚,神情恍惚。待到他再次恢复清醒查看周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柳衣巷,站在了离合酒肆的门前。
此时虽为白天,但依然车马无数,比往日里竟还要热闹些。只是当年为柳衣巷绝艳一景的离合酒肆却大锁当门,静谧无声。莫斐登上对面酒楼二层,临窗而坐,一面点过酒食,一面对景黯然。假装旧客询问酒家离合酒肆的情况,却无人说得清楚。人人只道当初这里也是飞出过金凤凰的,乖乖不得了,一飞飞进了紫禁城,荣华一世,羡煞旁人。一个话题引来无数听客,更有后人争先表白,个个仿佛亲见当年入宫盛况,仪仗队伍有多么多么豪华从巷子这头摆到了那头,鼓乐声有多么多么响亮惊飞的燕子再没有飞回来,轿中的美人有多么多么倾国倾城无数鲜花果实掷向……莫斐只默默听着,心道你等若是知道当年皇帝迎娶的美人正是区区在下我……只怕弄碗面汤也会噎死。
这时,又有另一人忽然挑了个头:“对了,说起那位美人,似乎进宫后跋扈了些时日,便悄无声息了。却不知道为何。”
“吓!你还不知道么?那位美人据说牵连上福王谋逆一事,只怕早已问斩了。”
“诶?这就给斩了?”
“你瞧瞧这满城风雨的样儿,已经持续多少时日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达官贵人不都给问斩了吗?不过是个清倌罢了,纵然生得天姿国色,又没得靠山,又没得亲戚,只要与福王有半点瓜葛,还不是一个字儿――斩……”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唏嘘。
“哎。要说当今这位皇帝,可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我家有个亲戚在御林军里当差,据他说,皇上在福王谋反之前就早已知晓,但还是听任福王耀武扬威,飞扬跋扈,然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福王根基一网打尽。如此狠毒的计策,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嘘……凄风惨雨的……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莫斐一边吃着酒,一边听这几位闲聊,终于将饭食都咽尽了,这才擦擦嘴,唤过小二来,将一锭银子交给他。
“客官,一顿便饭哪用得了这些,绞个边角也就够了。”小二忽见这位食客掏出这么大锭元宝来,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而莫斐只是笑,清清淡淡答道:“都给你吧,只做赏银。我……只怕也没机会用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两袖飘飘的离了酒楼,抬头向着禁宫方向看了看,终于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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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干戈尽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
啊,大家有没有兴趣预测一下,小斐到底是跟了皇帝还是将军?
莫斐一路来到西便门,正正衣冠,恭恭敬敬举着一个链坠递给侍卫。
“烦请官爷帮忙,递给圣上瞧瞧,就说有故人求见。”
那侍卫拿眼角瞅了一眼莫斐递过来的什物,便从牙缝里哼出不屑来。
“什么狗牙也敢往宫里送,还要送到皇上面前,你活腻歪了不是?快滚快滚,小心官爷不耐烦,再治你扰乱公务之罪!”
莫斐连忙道:“不是狗牙,是熊牙,皇帝身上也带着一颗的。”
“去去去,再敢刮躁,直接送牢里吃饭去!”
莫斐见他油盐不进,只得缓缓收了链坠。原也料过进宫不易,却没想到如此不易。他略微定了定神,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换过另一副表情,傲气中带着五分淡泊,将一把秋水清虹般的宝刀递到侍卫面前:“这一件宝物本是皇帝钦赐的,嘱我以此为凭入宫面圣。官爷若再三阻拦,误了大事,只怕你也吃罪不起啊。”
那名侍卫就算再不识货,也被宝刀凌厉清冽的锋芒所震。再目及刀刃处,只见冰凌一般透明的刀身上刻着篆体的两个字――苍泓。
苍泓?!竟然是苍泓?!
那名侍卫终于面露寒意,毕恭毕敬接过宝刀,对莫斐说“我进去通报,你请稍等片刻”,便双手奉刀而去。莫斐站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公公一边抹汗一边飞奔而来。“方才是哪一位大人拿着宝刃请求面圣?”人还没到,一叠嗓子已经嚷了起来。
莫斐认得他便是卓不群身边的执笔太监韩公公,于是扬声道:“正是在下。不知韩公公是否还认得?”
韩公公眯着眼睛瞧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你……难怪了……唉,随我来吧……”
他语焉不详地漏了这两句后,便不再说话,只顾在前带路。莫斐不想阵前跋扈多生事端,也是一路沉默不语。两人就这么一路屏气噤声走到一处大殿前,莫斐忽然站住了。
“陛下嘱你在议事堂等候。”
莫斐抬头再看了一眼这巍峨的宫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来。
这便是天兆么?
七年前的惨剧,还要在同一个地方再上演一遍么?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展衣襟,迈开坚定不移的步伐,跨过了那道深红色的大门。
“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韩公公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除了殿外看守的侍卫宫人,大堂之内,也只有莫斐一个人而已。
虽说是一会儿,但卓不群似乎拉开了脸要给他难堪似的,竟然久去不见人影。莫斐只得将这屋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缝都看仔细了,约定之人却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莫斐站起来沿着屋内踱步,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思考对策,不察觉自己来到一面西洋镜前,猛地看见镜中一名青年文士遥遥相对,不由唬了一跳。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影子,不由怔怔出神――
难怪连韩公公也瞅了半天,原道是他老眼昏花,却不知是自己变化如此之大。
这两月来他一路奔苦,风餐露宿,日晒风吹,面上肌肤早已不做往日雪白光华。而三缕长须垂下,青丝束发额冠,又在他脸上平添了许多风霜沉稳之色。它日里的风流婉转如今仅在眉尖眼梢留下几许疏淡的影子,什么绝色,什么美人,都成了旧日烽火里的一段传说。现今的他,已是清朗俊逸的青年文士,再不复当年艳冠群芳的雪上梨开。
莫斐怔怔地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面颊,终究还是化作唇角一丝苦笑。
也罢,也罢。
樱花虽美,终究不过是一日繁华。
命如草芥,却仍作逆天妄为之行。
他正感慨间,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早早有人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
于是匆忙迎上,五体投地。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的人却不急着进来。他只是站在那里,嘲讽冰冷的目光像发丝一样缠绕上来,将莫斐身上的筋骨皮肉都扒拉干净了,他这才缓缓踏进了一只脚,然后又缓缓踏进了另一只。
莫斐跪伏在地,余光里瞧见了面前的一双登龙靴,一时间又有种时光穿梭的错觉。只觉得无论此时彼时,自己都在他的震慑之下,羽翼不得张,筋骨不得伸,束缚如此之紧,压力如此之巨,竟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
他和他之间,依然隔着一个天地。
卓不群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将脚下的生物打量了半天,这才缓缓迈开步子,走到龙案前,正襟危坐之后,淡淡言道:“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只四个字,就已把前尘揭过,情爱抛开。他再见到他,却也只剩下不带丝毫感情的四个字――你回来了。
很奇怪的是,这一刻莫斐竟也出奇的平静,抬起头,带着笑容轻轻道:“是的,是莫斐回来了。”
卓不群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禁欲如此,似乎连年岁之神都已把他忘却,以至于多年来他依然丰神俊朗,姿容美绝天下。或许无欲无爱正是永葆容颜的秘诀吧,卓不群望向容貌大变的莫斐,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
“你怎会变化至此?”
莫斐摸摸自己的脸,不由笑道:“一路上如惊弓之鸟般东躲西藏,十日便如同十年之多。能保的性命已是大幸,又哪有功夫在乎容颜更改?”
卓不群睫毛簌簌抖着,猛地往下一垂,依旧不作高低起伏道:“这么说来,这三月你与上官白一道,倒是吃了不少苦头。”
莫斐苦笑道:“皇上令下,四周烽火顿起。上官老贼虽一世枭雄,也只能做东躲西藏之鼠辈而已。”
一席话使得卓不群猛然间又抬起双眸,不明就已地看着地上之人。
“上官老贼……枭雄……鼠辈……”卓不群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面作严厉之色,语声隐隐风雷,“既然你回来了,那上官白呢?他又在什么地方?!”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下一下击中莫斐的耳鼓。他的目光更如同剑光能劈开黑白,将一切谎言剖开。倘若露出半点犹疑,只怕立刻便要身首异处,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莫斐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奉于手上。
“请皇上验此物。”
卓不群终究没能坐住,他亲自走过来,拿起莫斐手中之物仔细端详着,似乎还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卓不群故作镇静道:“他的家传戒指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莫斐垂着头,轻声道:“上官老贼肯放我回都,实则为了这样东西,为了一句话。”
卓不群身子不易察觉的轻轻一震。“什么话?”
“上天自有神目如巨,为君为王好自为之。”
“哼!”
卓不群面色大变,猛地急走两步,反身怒指莫斐:“就凭他上官白狼子野心,也好意思说好自为之?他以为自己还有多少势力可言?上官一族早被我锁拿在狱,只能主犯到场,便可开刀问斩。他朝夕不保,还敢妄言威胁朕!”
“砰”的一声,卓不群重重擂上龙案。
九天神怒之下,人人禁言微声,而莫斐却依然昂着头,望向卓不群道:“上官老贼虽已兵败,但实力仍不容小觑。莫斐一路随行,看见前来投奔的旧部颇为不少,另有新旅若干加入。倘若皇上真以为上官老贼不过一介武夫蠢物,早已如百足之尸,死而不僵,却也是大错特错。倘若没有铁符密杀令在,上官一族又为何前赴后继,血战到底?!”
卓不群身子一震:“铁符密杀令……”
“百余年前蜀王归顺之时,太祖曾激赏上官一族异姓为王,时代传袭。但同时又把一块铁券交与翼中军,密令若上官一族怀有叛心,便可力斩不赦!这件事情,皇上该不会说不知道吧?!”
卓不群望向莫斐,一言不发。
“皇上以为上官一族不知道么?不,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从此以后,这块铁符就成了上官族颈项上随时落下的虎头铡,随时,都可以斩断一族血脉。倘若上官族是服软怕死之辈,这震慑之力也就奏效了。可是偏偏他们又是烈血盛焰,不肯低头的人……”
“这些话到底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上官白教你说的?”久久不语的卓不群忽然道。
莫斐心中一凛,已知大限将近,却依旧梗着脖子道:“这些道理上官老贼早已对我讲述明白,否则也不会引来无数死士为之卖命。”
“你既然为他卖命,应称他为主公才对,为何一口一个老贼?”卓不群忽然又道。
“因为……”莫斐惨淡一笑,目光顿时变得迷离起来,“他虽然占了理,却没有做对事。他性子太过刚烈,不曾信过任何人。否则,以他与皇上的关系,未必不能劝说皇上收回铁符密杀令……”
卓不群紧紧地握住拳头,那枚翡翠戒指深深嵌入皮肉里,矬骨一般的疼痛!
“如今大错已酿,回头亦是无岸。上官老贼自知实力与皇上相去甚远,这江山他镇不住,故国也收不回……只得归隐山林忧愁等老。但他依然有一句话,要我原原本本留于皇上――”
“铁符密杀令,不过也就是个态度。皇太祖玩的,我上官白也玩的。”
卓不群久久地看着莫斐,雕像般完美的面孔上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
“你要朕相信他这句话?”
莫斐垂着头,低声道:“至少,在他安排漓江偷袭时,我是信的。”
卓不群的瞳仁一时间又紧缩如针!
此后,大堂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莫斐的呼吸声绵长深远地铺满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硬硬的东西敲在石砖上,骨碌碌滚到了莫斐面前。
竟还是那枚翡翠戒指!
卓不群的声音在大堂内穿梭回荡着,带着隐隐的颤音,以及,刻意压下的沉痛疲惫。在这场战役里,并没有胜者为王败者寇的黑白分明,而是两个至交好友背道而驰的身影被一剑洞穿――
“朕,许诺。这世间再无铁符密杀令一说。”
“若有机会,你还去告诉他。无论他上官白是人还是鬼,只要……他还叫我一声瑛哥儿……他就永远是我心中的上官而雅!”
莫斐颤抖着手从地上拾起那枚翡翠指环,死死地握住。
上官白,你这个恶人。
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这是皇帝金口玉律,对你许下的诺言啊!
你为什么一意孤行?你为什么不肯回头?
这段弥足珍贵的友情是值得你去付出生命的啊!
你这个笨蛋!!!!!
当莫斐极力与激荡的情绪反复搏斗之时,龙案那边却渐渐恢复了平静。卓不群一直用审视而又节制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直至对方无法忽视地抬起了眼睛――
“好了。莫斐,似乎到了该谈谈你的时候了。”
卓不群考究地用词,考究地用声,他那双形状完美的眼睛里正完美无缺的露出铁灰色来。
“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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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誓约终老
莫斐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莫斐乃无根之萍,随皇上处置便是。”
卓不群手指半抬,在下颌上滑来滑去的,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看着对方:“依你往日行为,无论是凌迟还是诛九族都够格儿了,竟还有胆量回来,连朕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虽然早就知道此行难免一死,但听他说出如此重刑,莫斐还是呆了一下。
“我似乎并无明显过错,难道皇上要诛心为上?”
卓不群颔首默认,莫斐啼笑皆非。
“皇上对上官白都可以放下芥蒂,为何对莫斐却如此耿耿于怀?”
“这不一样。”
“难道我的罪过还能大过上官白?”
“是。”
卓不群随即垂下眼帘,绝美而无情,霸气又清冷。莫斐心潮猛烈起伏着,只觉得天底下不讲理之事无数,竟以此事为最。只是……为何他要如此为难自己呢……莫斐心中一动,抬头望向龙案前如雕像般的某人,缓缓道:“皇上量刑之第一条,莫非是欺君?”
“是。”
“是因为我欺骗了皇上的感情?”
“……”
卓不群忽然抬起眼睛,用极其森严的口吻道:“你有什么遗言,趁还有机会,一并说了罢。”
遗言?
“我没有欺骗皇上。”
“遗言。”
“这就是遗言。”
莫斐双目咄咄地望着对面,脑子里已经烧成一片灰烬,除了这句,也再想不起什么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在顶什么,多少委屈,多少酸楚,多少苦痛……一时间都不如这件事般大过天去,如果,如果就这样死去,一定是顶顶不甘心吧。如同泄愤般的强烈情绪,将莫斐的眼睛染成赤红。
而卓不群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铁灰色的眼睛照不进一丝光芒。他永远都帝王般高高地坐在那里,让别人的身前身后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显露无疑,而他,则在人们的后脑勺处运筹帷幄着自己的主张和谋略。
他终于张开了口,那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无论生还是死,无论怎么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朕给你两条旨意,许你选一条。”
两条绝路?
说话间,卓不群已经伏在龙案上书写起来。只见他运笔如飞,不过片刻便书写完毕,啪啪两声抛落莫斐身前。
“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回复朕。”说罢,卓不群大袖一挥,迈步离去了。
是要我想明白选凌迟还是诛九族吗……
莫斐颤抖着双手拾起旨意,却不想越看越惊,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砖石地上如风雨飘零般颤抖得不能自已!
其一:贬为奴籍,充军攸湖。
其二:留于后宫,荣封二品。
这便是你给我留的两条后路么?
这才是你卓不群的真心真意么?!
莫斐用力地抓紧手中的两块牌子,将它们一起按在胸口上。他不住的喘息着,以至于胸口处如升空的烟火般飞出一声声悲鸣来――
整整一宿,莫斐都留在了议事堂内,通宵未曾合眼。
当天光从东方微露晓白,莫斐一直注视着那抹金红从天边蔓延开,一点一点,把红霞洗成素白。他心中有一轮太阳也随之升了起来,将发肤血肉从内而外地映了个通透。
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莫斐正正衣冠,缓步出了议事堂,对旁边静立的韩公公躬首道:“请公公通报一声,带我去见皇上。”
韩公公露出一个古怪异常的表情来,然后指指旁边的偏殿,面露不忍之色。
“皇上……这一夜,难道一直未曾离开?!”
韩公公忍了忍,终究如实招来:“何止未曾离开啊……陛下他也是一宿未睡。您在屋里想,他就在屋外看着……你想了一宿,他就看了一宿……”
一时间,莫斐所有强装的镇静都消失殆尽,他不顾一切地奔向偏殿,“砰”的一声推开大门――
殿内有些黑,只能模糊看见一个人坐在殿宇深处,单手支首,孤寂落寞。
“昊华!”
莫斐扑过去,将头埋在他双膝之间哽咽起来。而后又过了许久,才有一只手缓缓落在莫斐后脑上,轻轻地揉搓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那两道旨意?”
隔了一会儿,卓不群才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回答道:“在你回来之前,裘将军早已见过朕了。他知道你会回来,又怕朕砍了你,不惜连夜求见整宿游说,甚至甘愿替你受罚,断发代首。朕觉得,如果这中间没有那么多的纠结,裘冲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莫斐抬起湿润的双眸,哽咽道:“那第二道旨意呢?为什么……忽然又原谅我了?”
“上官白为什么会忽然改变计划提前宫变,朕以前一直想不通,但后来看见他交给宫中内应季公公的手谕,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说来,其实你一直都没打算杀我?可是为什么……昨天你又说了那些话……”
卓不群满脸倦容,只一夜,似乎就苍老了十年。原来岁月之神并不是有意眷顾,多情才是摧老的利器。
他轻叹一声,这才勉强开口道:“朕这一生,没有刻意求过什么东西。时间一长,也就不会求了。哪怕是特别特别想要东西,也会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多年的老毛病了,竟勉强不得……”
“我就是昊华特别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卓不群的手指轻轻抚上莫斐的面颊,沿着轮廓从湿润的眼角滑向淡色的嘴唇。他的眼睛很黑,像放大了的夜湖,内里深不可测,外在惊涛骇浪。
“第一次分开的时候,朕,很想你。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很想你。第二次分开的时候,朕,很恨你,可是有了恨就越发的想,想到整夜不能睡,想到心口不停疼。而昨晚,朕站在殿外看着你一宿未眠的身影,忽然觉得很害怕。中间数次曾想冲进去,掰坏那两块木牌,哪怕强迫也要把你留在宫中……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朕从不做难人之事,更不想只得到一具名不副实的躯壳。好吧,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了,你的选择。”
“皇上真的愿意,把我转送给裘将军吗?”
卓不群身子一震,望着莫斐没有说话。
“皇上若是不肯求,那就让我来求好了。我求你,此时此地,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
卓不群周身颤抖,眼眸中露出深切的痛意。让一个如此内敛的人偏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其折磨无异于凌迟之苦。正当莫斐有些不忍时,忽然右手猛得被抓住了,那样剧烈的疼痛,仿佛他的骨头a进了自己的!
“好,我说。”
忽然换过的称谓,昭示着天与地的距离正在迅速消失――
“留下来,陪我终老。”
莫斐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来,如珠串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住面前那张绝美的面孔,抵在额间轻轻的摇晃着。
“昊华昊华昊华昊华昊华……”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两个字。当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交付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在这场情与爱中,没有高低之别,只有孰轻孰重。
莫斐不过是一个最最下等的奴籍,得上天如此眷顾,除了感激涕零粉身碎骨,难道还能有别的打算?
不。真的会有。
能不能得到是一码事,配不配得到又是另外一码事。
“昊华,我会陪你一起终老,但不是一直留下来。”
卓不群完全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后语,瞬间脸色苍白:“你说什么?”
“昊华,你是一个好皇帝,你受万民爱戴。所以,你的后宫不应该有一位妖妃。”
卓不群听明白了。“你不愿意留在后宫?”
“是的。我不愿意留在后宫。不管我再怎么眷恋,后宫也不是我的归宿。”
卓不群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想当官?”
多聪明的人啊,一点就透,一说就明。莫斐由衷地感慨着。
“不,我想从军。”
我想保卫你的王土,守护你的江山。寸土不失,秋毫不让。
“我不需要你做那些事……”
“昊华,当我叫你名字的时候,你希望我是因为命令,还是因为真心诚意?”
我也想做有志男儿,我也想建功立业,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只因我配得上!
“可是……兵道险着……”
“一生碌碌无为,进而被昊华厌倦终弃,在我看来比死可怕多了。”
卓不群久久地看着他,忽然间揽过他的头颈,对着双唇重重压下去,那一份眷恋不舍,那一份情深意重,都化作厮磨间磕碰出的血色,在两个人的口腔里蔓延着,宛若交合般深重而激烈!
卓不群骤然转身,不过片刻又倒转回来,将一个描金绘银的卷轴抛到莫斐面前。他站在那里,身子如标枪般昂首挺直,晨光笼罩着他的面颊,金碧辉煌,完美无缺,宛若神祗。
如果不是因为眼睛里有那么浓的深情,他就真的成神了。
“朕,许你一个锦绣前程。”
“但你也莫忘对朕的承诺――”
“活下去。一起终老。”
莫斐满眼俱是泪光,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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