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求吾道 - 第二百零四章 所战即所念
隐剑宗入地剑塔之内一片黑暗,这里像是一座石坟般静寂。一个长须白眉的老者正在入地剑塔的地面之上闭目静坐,他身旁竖有一把黑色长剑。其吐纳呼吸之间,一抹抹若游丝状的绿色气流不停地环绕转动,连带着那把黑色长剑上亦是附了一层淡淡的绿芒。
突然,那白眉老者身旁的黑色长剑拔地而起,似自己腾空般地护卫在那老者面前。原本还是如石坟般静寂的剑塔之内响起一片叮叮哐哐地利剑震动之声。那老者面前的黑色长剑闪过一道厉芒,掠过入地剑塔内的斑驳山石上时,映照出的竟是一柄一柄插入山石中的各式利剑。原来这入地剑塔内真的是一片剑海,而那把黑色长剑俨然就是这片剑海内的君王。
那白眉老者睁开双目,单手一伸间那把黑色长剑就来到了他的手中。这确实是一把飞剑,不过这白眉老者还未达到从心所欲的境界,若是细看,就可以发现这把黑色飞剑是靠着那老者细若游丝的绿色气流才能腾空飞起。
那白眉老者对着手中黑色长剑道:“破昰,我之杀劫已至,今日我们一同经历。若闯过了,我就带你同赴外隐界一探天地奥秘。若过不去,我陨落之前定让你脱逃而出,日后你要继续守护隐剑宗。”
那白眉老者说完,那把黑色长剑黑芒大盛,似不忍那白眉老者就此死去,又像在立下誓言要与他并肩作战。
这长须白眉老者正是隐剑宗当代宗主滕劼,他在三个月前突感心神不宁,于是行蓍草卜术,分四十九根蓍草握于左右双手,散开之后测形分数,却现出了廿八于止,六十而亡之象。而他今年恰恰正是六十之龄,廿八之数亦是契合他的生辰。就在他自卜三次皆现出这等卦象之后,他又以自身鲜血沾染蓍草之上,心念隐剑宗一同测算,谁知那四十九根蓍草竟似受到一股巨力压迫般自中间全部开折,滕劼知此乃蓍草卜术中的大凶之兆。他惊诧之下知道自己的杀劫将至,而且此劫牵扯甚广,他决不能将隐剑宗卷入其中。
是故滕劼将测算到自己杀劫的事情通知了各位隐剑宗的长老,隐剑宗十位长老们闻之无不哗然。首座长老于榕当先问滕劼可是算错了。
滕劼只是说此次牵扯极大,他需要即刻前往入地剑塔闭生死关。若是他不幸身殒,隐剑宗宗主之位就传于于榕,掌管隐剑宗一切事宜。
于榕等人心系滕劼安危,就问其可要用第一任宗主留下的传令玉佩解他此次性命之危。原来隐剑宗第一任宗主白日飞升之后拜入了外隐界的一个门派,临走之前留下来一枚传令玉佩和两枚仙家丹药。说一旦隐剑宗有难,就可捏碎他留下来的传令玉佩,他会即刻下界,救隐剑宗于危难之时。
哪知道滕劼听后大惊失色地说万万不可。他此次测算之时亦连带着隐剑宗算过一次,他言此劫牵扯极广,若是冒然报之飞升外隐界的第一任宗主,怕是连第一任宗主都会有杀身之祸。
于榕等人全都大为不解,到底是如何的劫难,竟然连第一任宗主都会有血光之灾。滕劼再三嘱咐之后,于榕他们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他们心中对于滕劼的占卜还是觉得不大可信,毕竟第一任宗主可是白日飞升之人,说他在这凡人界有杀身之祸,真的太过匪夷所思了。
滕劼最后又一次叮嘱十位长老不可派隐剑宗任何弟子过来相助,这是他滕劼一人的杀劫。
见长老们关切的眼神,他又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了,滕劼就笑着劝说于榕等人不要为他难过,修道者乐天知命。他说这次去入地剑塔闭生死关,既是杀劫亦是契机。若是能破劫而出,他就有望晋升筑基之境,为隐剑宗再多一位白日飞升的仙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于榕等人还是十分担心滕劼的。既然滕劼不愿他们靠近他,免得牵扯到他们,那么他们就暗中加派人手看着山门过道,只要发现任何可疑者的行踪,就立刻以众人之力格杀。不过这三个多月过去,隐剑宗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都如平时一样安静和谐。于榕等人也就安心了许多,想着只要过了明日,等滕劼到了六十一岁,那么就是滕劼算错了或是此劫在无形中被破了。
可于榕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满心期待着腊月廿八快点到来的时候,一个背着长布包袱的老者已经来到了入地剑塔的门外。
阿大这一路行来也感奇怪,因为这一路没有任何阻碍,甚至连个行人都没遇见。不过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进入这座看着像一把三十丈石剑插入地面的剑塔。
就在阿大思考之时,自剑塔里面传出一阵悠扬回声道:“客已至,门自开,请。”
话语毕,位于入地剑塔顶端的剑柄之上突然开了一道石门。
阿大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他也就不再隐藏地纵身一跃,踏着斑驳的石剑剑身跳至剑柄门口。
阿大身形刚至,他背后的断罪就发出了兴奋的轰鸣之声,像是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欢快之感。
阿大看到背后断罪异样,而入地剑塔内似是回应般地发出叮叮哐哐地剑身震颤之音,阿大这才知道里面之人为何会发现自己了。
阿大向内望去,发现这入地剑塔内一片漆黑,甚至都未有一盏灯盏照明。阿大只能看到剑塔的最底端似乎盘膝坐着一个人,他身前有一把黑亮的长剑在阿大背着断罪出现在剑柄门口时同样开始发出嘶鸣之声。
阿大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下面,他带着断罪一同下落。
阿大借由断罪蓝芒每下一段就踏在山石内的一把利剑剑身之上。踏剑下落之时,那些插在石壁内的各式利剑感到是有大敌入侵般发出更为激烈的颤鸣之声。而它们被阿大借力向下后又好像不敢反抗地只能对断罪俯首称臣。
等阿大落地之后,断罪第一次主动亮起透亮蓝芒,阿大身后的长布包袱开始映照出里面断罪剑鞘上的天蓝色纹路。
蓝芒与黑芒的交织之下,阿大看到最中间的位置上,一个静坐在地的长须白眉老者也正在看着他。
“滕劼?”阿大对着那白眉老者问道。
身前黑芒大盛的滕劼点头道:“是。”
阿大直言道:“有人让我来杀你。”
滕劼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而是问阿大道:“那你呢?你想杀我么?”
“不想,但不能不杀。”阿大无奈道。
滕劼神色平静道:“我懂了。”
“听说你擅长卜卦。”阿大道,“不知可否为我卜上一卦?”
滕劼拒绝道:“你三个月前来我倒还可以帮你卜上一卦,但现在却是不行了。”
阿大不解道:“这还分时间?”
“不止分时间,还要根据当时的心境和所测的事情。有些事情有些人是测不得的,就比如你!”滕劼目光炯炯地看着阿大,可他在阿大身上感知不到任何灵气。
阿大疑问道:“我又何如?”
“你身上牵扯的因果太大了,大到我仅仅是以自身鲜血测算了隐剑宗与你的联系,就导致我师尊留于我的那四十九根蓍草尽皆开裂。所以,我已经无卦可卜了。”滕劼心疼着那些陪伴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蓍草,那是他师尊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阿大惋惜道:“那我着实是来错了时间,我多想我也是来错了地方。”阿大看到眼前这个长须白眉的老者,早已在心中确定他并不是那种争名夺利之人。这隐剑宗并非金为口中的江湖门派,而是在世间找寻上天飞升之路的修真门派。因为这些人生于凡人界的缘故,只能靠着每一代积累下来的修炼经验一步一步实践攀升,只有在达到筑基之后才能被上面外隐界的门派看重收徒。这等出尘超凡之人,又如何会是金为口中去争那凡人界虚名的第一剑客!
滕劼看出阿大的为难,不解道:“你好像真的不想杀人。”
阿大回应道:“让我拿走你的名声,将你的死讯传于隐剑宗内外,而你本人遁于世间可好?”
滕劼突然笑了一声道:“你不止不像个杀手,甚至更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佛门中人。”
阿大苦笑一声道:“佛门中人么?真正的佛门中人却要逼着我去杀人,我这种原本的杀手却想着怎么救人。你说世间之事为何这么可笑!”
“如此说来,在这网中的我们还真是两个可笑之人啊。”滕劼说完之后又坚定地看向阿大道,“不过我不能答应你,比起我的性命,我更想应这个杀劫。我自六岁上来隐剑宗,被我师尊收下之后日夜修炼,三十岁时被他授以隐剑宗宗主之位。他说我是这数百年来唯一有机会超越第一任宗主之人。而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追上第一任宗主的成就,不辜负我师尊的期望。第一任宗主于七十之龄白日飞升,引得天上仙人接引。我今年六十之龄已是凝气九层,卦象显示,若是我可以破象而生,我必成筑基修士。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杀劫,而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超越第一任宗主的机会,我愿意拿命一试。”
阿大看到滕劼眼中的执着,说道:“我明白了。但我有言在先,这一战,我不会输。”
“因为你也有心中所念,为了那些人,我期待最强的你。”滕劼如何看不出阿大是被人胁迫着过来的。
阿大肯定道:“是!”
“好!”滕劼认同道:“你我一战,并无仇怨,只为各自心中所念。”
“好!”阿大见滕劼已经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断罪已然握在左手之中。
滕劼看到断罪上的蓝芒纹路,赞道:“好剑!”
阿大点头道:“此剑长三尺六寸,材质未知,就连剑身都未曾拔出来过。但你千万不要小瞧于它,因其至今未遇不可断之物,故名断罪。”
“好名字!”滕劼将黑色长剑握于身前道,“此剑名曰破昰,长六尺八寸,乃是我隐剑宗第一任宗主自这座入地剑塔内所得。他本可带着这把破昰一同离去,但其言破昰乃是此地之物,就该留于原处。在上界仙人接引他时便将破昰和两枚仙家丹药留了下来。此剑在隐剑宗第一任宗主手中是一把飞剑,于百里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可如今在我手中,也只是勉强达到可助飞行的地步,着实是让宝剑蒙尘了。”
滕劼说完之后,破昰黑色剑身上呜咽生鸣,像是在安慰这滕劼一般。他们已经是数十年相守的伙伴了,它不愿滕劼说这种自贬之语。
阿大闻之又将右手点杀剑现出道:“此乃我以生死战破境,晋升先天武者后凝聚而成的点杀剑,原本它只是以先天气劲护于我身上行保护之用。可我在使用之后发现这先天气劲竟然自行有灵,后被我强行控制凝成了一把血剑。在最近一次突围之中我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它就变成了现在这般纯净血芒。”
滕劼听之眼前一亮,阿大说的很像他们隐剑宗典籍上记载的血灵之物,不过如今看起来,这把血剑倒更像是已经被破灵淬炼过了。
二人将兵器效用一一说与对方听,根本不像等等就要以死相拼之人,更像是两个惺惺相惜的知己。
阿大亦知道此战艰难,不然金为也不会多次以阿五他们相要挟。
滕劼握着破昰长剑站立而起的时候,破昰剑身黑芒暴涨,自滕劼身后现出的黑芒一下子充斥在整座剑塔之内,将阿大身上的蓝芒亦压了下去。那些插立遍布的宝剑一把把跟着颤栗抖动起来,像是知道剑塔君主今日要行生死之战。
阿大左手断罪蓝芒凝聚,右手点杀剑血芒亦是纯粹透亮。
滕劼言道:“隐剑宗虽是小门小派,可其中术法你可要当心了!”
“凡人界点杀剑法,你亦需注意!”阿大同样不落声势。
二人话语说完,滕劼突然右手一松,那把破昰长剑忽地没了踪影。阿大心生警觉之时,面前滕劼身影骤现,且他这时左手外侧,头顶之上,右手外侧皆像是有一只无形手掌在帮他握着一柄利剑,加之他手中又抓着的一把宝剑,共有四把利剑一同向着阿大斩来。
阿大自江湖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数百战,见过的奇兵也算是多的了,可他还未见过有人同时用四剑对敌。而且滕劼这四把剑上皆附着有一层淡淡绿光,和那时候杨一帆的灵气如出一辙。阿大不敢怠慢地以点杀血剑使出一瞬两剑,却发现只能和对方相撞左右手两侧的剑身,而且对撞之后他右手点杀剑手臂发麻,他的身子亦是被震退向后。与此同时,滕劼的身形快若鬼魅般迅捷又至,阿大本能地以左手断罪一瞬四剑齐出,那几乎是同一时刻斩来的断罪让滕劼亦是一惊。
滕劼可以确定阿大的速度比不过他,但阿大却能精准地判断出他出现的位置,而且就在阿大一瞬四剑的同时,灵气附着的四把利剑应声而断。
这等反应与对战经验让滕劼对阿大佩服不已,可他面上无悲无喜,心中更是拿定了接下来的对战之法。
滕劼四剑齐断,可在断罪蓝芒照耀之下,阿大看到的是滕劼眼中对剑道的执着和四柄利剑又从旁边山石上飞身而出,落于滕劼手中。
“离剑式!”一声长喝,原本还在手中用来挥斩的利剑突然像是伸出长臂般脱离了滕劼的周围,从各种诡异的角度斩向了阿大的身子。
阿大心中一凛,暗道不妙。他左手断罪斩断了两柄附有灵气的利剑,身子穿梭于另外两柄利剑之间的时候,一柄利剑已经划破了他右肩棉衣,而最危险的那柄在他脖子旁一寸的位置险险掠过。
阿大知道后续那两柄擦身而过的利剑还会被滕劼控制着再攻上来,反客为主地身形再变,右手点杀剑哐哐两声与那两柄利剑对砍之后将其打了出去。
阿大本就擅使右手,但点杀剑对上滕劼灵气附着的利剑时总是不得其用地被频频压制。他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将点杀剑收势而回,左手上的断罪已经换至右手之上。而握在右手中的断罪终于不再被束缚地现出狂暴蓝芒,似一只脱困凶兽要好好释放自己的快意一般。
滕劼见阿大变换用剑,知道对方已经看出此战形势几何,阿大的点杀血剑确实是被他的灵气利剑生生克制。但滕劼也知道,接下去的对战自己不会这般轻松了。于是滕劼双手掐诀,用自身灵气继续牵引四剑于周身,在与阿大拼杀的同时,将阿大一步一步地逼至靠近插着利剑的山石旁边。
二人越战越勇,滕劼根本不在乎手中不停被斩断的利剑,在这剑海之中,所以利剑都像是为他准备的一样。这也是为何滕劼在算出自身杀劫之后就要进入这入地剑塔的原因。
阿大看着这山石之上起码有数万把的宝剑,越战越难受地内心暗道:“若是这般打下去,我必输无疑。此地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在这等剑海之内与他对战,他就有用之不尽的利剑,而且方才他说自身是凝气九层。凝气九层!”阿大一想到此处,心中亦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一晃百招过去,地上的断剑频繁落地,但这入地剑塔之内的地面像是可以吸食这些断剑一般,落入地面的断剑全部没了踪影。而在那些原本取出利剑的山石之上,慢慢地又会凝聚出一柄利剑。
剑光纵横交错之中,这入地剑塔就是滕劼最大的依仗。他自问对方不是修真者,自己的灵气肯定比阿大这种先天武者的先天气劲更加绵延悠长。他料想对方如果只靠一把断罪的话,无论他断掉多少把利剑都无关系,此战最后的胜者必定是他滕劼。
阿大这时也发现了这入地剑塔的又一古怪,不过他心中那个主意打定之后,也不作他想,静待滕劼落入自己的计算之中。
而滕劼又何尝不是在实施着自己的算计,他其实很佩服阿大,这般凡人界的武者,要经历多少次的战斗才能达到如今明明速度招式都不如自己,还能跟自己打成近乎平手的地步。阿大于战斗时的取舍判断太过一流,他手中以断罪使出的点杀剑法甚至在他断滕劼利剑之时做出了许多反扑,让一直占据上风的滕劼也差点中剑在身。不过这等反扑也终究是少数,此间的形势越来越明显了,阿大虽然是先天武者,但比起滕劼凝气九层修真者的实力,好似也要弱上一筹。
滕劼心中胜算在握,就在阿大被逼至一处山石之时,滕劼以离剑式再攻阿大,阿大已经熟悉滕劼剑招,这次轻松断下滕劼四剑欲以反击之刻,滕劼脸上却现出了一抹微笑。
阿大突感不妙,就在他下意识反应过来,想以断罪回身迎击之时。原本可以三剑并行的滕劼这次却用三只无形气手抓住了一柄利剑从阿大身后山石之上呼啸而来。此剑速度比先前分行三剑时要快上了一倍不止,阿大就算以本能地偏转身形,还是被那把利剑自左胸胸骨外侧穿行而过,斩下了一块血肉。
阿大重创被袭,第一时间以断罪护身,飞旋翻转,斩断那柄入体利剑的同时身子暴退至剑塔地面中间。而滕劼也同样回归地面之上,阿大鲜血自左胸口不停流淌而下,刚刚要不是他本能反应及时,被带出来的恐怕不是地上那块血肉,而是他跳动的心脏了。可还不等阿大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自他所踏地面之下突然冒出了那把名为破昰的黑色长剑,长剑剑尖猛地就要从阿大下颚贯穿头颅而过。
入地剑塔内数万柄利剑看阿大遭遇必死之局,同时发出兴奋剑声,像是在为破昰即将洞穿阿大下颚头骨欢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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